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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太子妃的倒掉(45)

阿狸便有些怔愣,却还是说:“那么请娘娘好好歇着。我明日再来请安。”

大宫女就说:“娘娘说明日太子妃也不用来,后日也不用来。”

阿狸这才慌了。

她从来都不怕长辈打骂,最怕的就是不见你,不说话。只要肯见面、肯开口,总会有办法沟通解释,消除误解,慢慢修补回来。但把门一关不相往来,这事情就难办了。

看来皇后这是打定主意要给她一个教训了。

阿狸想了好一会儿,也只能说,“请转告娘娘:阿狸知错了,娘娘多保重身子,不要跟阿狸置气。等大后日,阿狸再来领娘娘教诲。”

大宫女:……

阿狸走出了显阳殿地界,她身后贴身侍女才痛心疾首道:“适才娘娘该跪下请罪。皇后娘娘气消了,自然就让娘娘进去了!这么一拖,只怕皇后娘娘意气难平了。”

阿狸:Q__Q……她怎么就没想到!

当然她没想到也是正常的。她两辈子从小到大就都没遇到过需要跪下来请罪的事故,没这种意识。

她也只是想着,回头就煮了补品亲自送来。一次不行送两次、三次。说是等大后日,估计用不了那么久皇后就被她磨得没了脾气,那个时候再恳切认错,皇后也就肯跟她说话了。

这也是应该的……

在皇后那里吃了闭门羹,阿狸就回味过来了——毕竟司马煜为了她差点淹死了。是个当娘的都受不了,想磋磨她一二,让她记忆深刻引以为戒,皇后这已经是温和的手段了。

但万一皇后期待的真是让她跪下来请罪——阿狸掩面——她这转身就走了,只怕皇后已经气恼得风中凌乱了。

阿狸战战兢兢的回去做了点心补汤,提着又去了显阳殿。

皇后正风中凌乱呢,回头就听宫女来禀报:太子妃又来了。立刻更凌乱了。

利落的就发话:不见!

阿狸身边侍女猜得没错,皇后确实等着阿狸跪下来请罪呢——当然阿尨心上的就是这孩子,又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身上还带着寒气,皇后也没打算真让她跪坏了。跪个一刻半刻钟的,受点教训就行了。她再让把人叫进来,苦口婆心说一说她这当娘亲的那夜里受得煎熬,再好好的把阿尨托付给她。就算感动不了她,至少也能让她知道,阿尨宠她不是无边无际的。她最好别恃宠而骄,拿捏阿尨。

若这个时候阿尨再得了消息,来显阳殿来给她解围,还能帮阿尨加分,促进小夫妻俩的感情。

……简直一举数得。

结果阿狸居然转身就走了!

这世家教导出来的闺女,真是从来都不管世情薄,人情恶。半点畏惧之心都没有啊。

皇后气还没消,回头宫女又进来了。手里还提着个漆盒,道是:太子妃送来的,说秋日进服可补气去火,已请太医看过了。娘娘吃口点心消消气,回头再教训她,教训不解气就……就多教训一会儿。

皇后:……

皇后又坚持了一会儿。

等阿狸找借口送了第三样点心时,终于也坚持不下去了,“算了,让她进来吧。”

后面的就是阿狸说的了——只要肯见面,肯沟通,就没有消除不了的误会,过不去的槛儿。

皇后这边有惊无险。皇帝那里却连惊都没有。

风平浪静的就把事情揭过了。只象征性的问了司马煜几句话,便没有再提。

甚至连要给东宫选美人的事,都彻底的放下了。

但阿狸还是吃了苦头。

第二日她便来了月信。她一辈子就没这么疼过,疼得跟刀绞似的,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

太医来看过,自然还是那天夜里寒气侵体,落了症状。要小心调理着。又说这次落水伤了根本。受孕是能的,但只怕坐不住胎。要好生温养进补着,一两年里,把身体调养好了,才能生养。

阿狸这才忽然想起来,上辈子她就是载在了无子上面。

原本没挂在心上,这一次却忽然就成了心事。她想,这一辈子无论如何都要为司马煜生下嫡子了。但心里不知为什么,忽然没有底气起来。

也只能安慰自己——没这么倒霉吧。哪有不能生孩子的穿越女主,呵呵。

36人生自是(二)

司马煜全没察觉到阿狸的心事。

他能感觉到阿狸对他的不同,只觉得大半心事都消解了。

这孩子从小顺风顺水,唯一求而不得的也就只有阿狸。先前把阿狸抢到手,虽嘴上犟,说自己没什么对不起谢涟的,但潜意识里还是愧疚的。如今老婆跟自己知心知意,谢涟也新娶了美人,蒹葭玉树、琴瑟和谐,羡煞旁人,于是就连一丁点儿不如意都没了。

已经这么圆满了,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跟自己过不去。

一时间长风万里,海阔天空,意气风发,故态复萌。

日子过得无比舒坦。

皇帝虽了不惑之年,自觉得身体还行,能再帮儿子撑几年,也就由着他折腾。

阿狸跟了他两辈子,则早就习惯了他的折腾。跟着他上房揭瓦,竟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的光景。如果童话里那句“从此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与现实相关照,阿狸觉得也无非如此了。

只是偶尔午夜梦回,醒来望见他在身边酣眠,纯然无梦,连眉梢眼角都写着“心满意足”,就会忍不住叹一口气。不知道这样美好的时光,究竟能持续多久。

昭明二十一年春,北燕被北秦吞并的第五个年头,北秦出了件大事——秦帝所倚重的汉人丞相终于积劳成疾,一病不起。临终前留下遗言:司马氏虽偏安一隅,却是华夏正统,君明臣贤,上下相和,不可以图之。唯鲜卑与羌人,与秦有灭国之恨,是心腹大患,宜速翦除之。

可惜他活着的时候在这两件事上就没拗过秦帝,死后自然更不能。

秦帝这个人,你说他二也行,说他光明磊落也行。总之这个人虽投生成胡人,却有一颗汉心,还是汉人圣贤的心。连汉人的皇帝都没尽信的儒圣那套,他几尽完美的去实践了。至少在他这个时候,世上寻不出第二个像他这样德化一方、海纳百川的君王。

你不能让一个有汉心的胡人只做胡人的皇帝,他迟早是要夺汉人的正统,当汉人的皇帝的。

六月里,从荆州到徐州,大大小小的遭遇战接二连三。于是人人都知道,北秦开始试探了。

皇帝有心让司马煜代他去前线巡守,敦促防务。这些天便把他留在身边,替自己处置政务,也面授机宜。

司马家骨子有些东西是不改的。

有一些责任,无论谁是未来的君王,都必须要面对。

一为驱除北虏、克服神州,二为拨乱反正、强本弱枝。

如今两件都还远着。所谓驱除北虏,目下要做的反而是保住国祚,别让胡人吞并了。而所谓强本弱枝,说到底也不过就是打压世家,巩固皇权。将天下十三州的军政收到自己手里。这一件,就连王谢两家也承认势在必行,但就连皇帝自己都知道实不能为。至于为何“不能为”,也是祖宗上欠下来的债。

司马煜有他自己的想法,也只是不说罢了。

他十一二岁的时候,也曾经问过太子舍人,司马家的江山是怎么来的。太子舍人不敢跟他说实话,只讲当年内乱未歇,外患又起。匈奴、羌、羯三胡席天卷地而来,围困洛阳。孝庄皇帝携二子弃城而逃,死于乱兵之手,晋祚将尽。孝庄皇后王**临朝称制,力挽狂澜,孤军独守,将三胡力阻在洛水以北。孝庄皇后知洛阳不可守,遂命琅琊王南下江左,另立根基。后三年,鲜卑、氐二胡倒戈相向,洛阳城破,孝庄皇后以身殉国。而琅琊王也在江左称帝,薪火相传,延续基业。是以才有当今天下。

司马煜本来只是随口一问,听他从中道讲起,就知道恐怕祖上当年夺天下时,做了不光彩的事。反而上了心。

这几天日日在前朝跑,忽然就又想起这一段来。便拿来问太傅。彼时谢桓和王坦正一面下棋,一面也商议些无边无际的事。

听司马煜问,彼此相视,就各自点一下头。随即便在棋盘指画上,从当年天下三分,曹魏受禅说起,细细的讲到文帝、武帝父子如何逼迫,从孤儿寡母手里夺取了皇位。

司马煜坐在榻上听,听完了就把头埋进隐囊里,一言不发。①

既然皇位是这么夺来的,被人原样夺去也不过是咎由自取。当年司马氏篡位时,想必没料到有这么一天,也会有别的世家把持政权,对他家孤儿寡母存效尤之心。

自然,如今还没到这种地步,但司马煜几乎可以料想,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当年世家与司马家同殿为臣,也就说不上敬畏和忠心。叛乱、废立时自然也不存太多忌讳,不过是各谋自家私利罢了。本朝乱政早已埋下根源,一时半刻是整治不好的。要么从长计议,要么就只能另谋他路——太傅和王坦跟他说这些的目的,司马煜倒也领会到了。

司马煜沮丧了一阵子,就又说:“跟我讲讲后来的事吧。”

太傅便又讲起当年贾后乱政,孝庄帝时为太子,为自保而韬光养晦,故作昏庸。奈何贾后依旧不放过他,意图诬陷他谋反。孝庄皇帝先发制人,诛杀贾后、赵王一党,将其罪状传示天下。不久之后,惠帝退位。孝庄皇帝即位。可惜天下已然大乱,孝庄皇帝无力回天。胡人杀到洛阳,他便要弃城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