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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太子妃的倒掉(28)

谢涟就稍稍有些头痛了,“阿丑?”

果然是卫琅,吊儿郎当的绕到他跟前去,伸手便要夺了那穗子去看。

谢涟一把握住了,晃过去——笑话,什么东西到了卫琅手里,还能再拿回来的?旁的也就罢了,这个是不会让他碰的。

卫琅也不再去抢。他手上原本就满满的,左边泥猴,右边糖猴,头上除了饕餮面具,比崔琛还多叩了个猪头面具。此刻正将最后一个糖葫芦塞进嘴里去。也实在抢的力不从心。

含含糊糊的说:“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手上攥的东西别让第二个人看见。”

谢涟就有些好奇,“怎么?”

卫琅用糖猴指了指,“同心结尽千千缕——你说怎么?”

谢涟一时就有些发懵。他知道阿狸不可能私下馈赠他这种东西。只怕她也只是觉得好看,并不真明白这是什么——也只有卫琅这种从小长在闺阁里,被一群长姊百般荼毒的人,才会知道这种东西。

然而心里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欢。

自然是不会让卫琅看出来的。

卫琅再伸手去指的时候,谢涟早已经将东西收进了怀里,一本正经的道:“你看错了。”

卫琅:……再提醒你我就是猪!

“好吧,我看错了!总之你小心收好,别让王琰看见,不然有你烦的!”

谢涟也不与他争辩,只问:“你怎么来了?你家会没灯看?”

谁都知道,花里胡哨的东西,卫家从来不落人后。他那些阿姊生来就都是美人,又爱打扮。随便在头上插根荆条,额上贴朵黄花就能风靡全城,引得万人效仿。永远走在时尚前沿。

上元灯也总是他家的最精致巧妙。

卫琅那种穿女装都力求完美、不露破绽的性格,就是这么培养出来的。

卫琅眼睛闪了闪,就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跟太子一道出来的——我不是他伴读嘛。”

谢涟:……=__=|||

“太子殿下呢?”

卫琅眯了眼睛,微微地仰起头来,“你自己猜啊?”

——太子来还礼了。

人日那天阿狸不是送了他一根穗子吗。太子觉得,古人说的很对,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一来二往,阿狸知道了他的品性,就不会再对他心存偏见了。

收了人家的礼却不来还,成何体统!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是该来见阿狸的!

可惜当日他忙着帮卫琅善后、听他阿爹训诫,实在抽不出空来。

等他终于有些闲暇了,忽然发现,阿狸家他进不去了——也不是进不去,而是他一出现,阿狸家里就会一本正经的出迎,恭恭敬敬的把他奉为上宾,仔细招待,招待完毕,再恭敬送回。他根本就没机会溜进内院去。

太子对这一招太熟了!当年他想出去玩儿时,他殿里宫女太监们就是这么一刻不落的看着他的。

但是他不可能用对付宫女太监的手段来对付阿狸一家子。

好不容易想到,上元节这天,阿狸可能会出门,便守株待兔来了。

他照旧带了一把金灿灿的樱花草。

路上遇到卖泥塑的小摊贩,看到摊子上泥老虎做得憨态可掬,拍一下屁股还会汪汪的叫,大感新奇,便抱了两个来,想送给阿狸解闷玩。

他怕再让王家下人看见了,便只等在偏门外边。装出路人看灯的模样来。

此刻已经徘徊了小一个时辰。

天阴欲雪,乌云蔽月。初初等着时的兴奋期待已经平息下去,却依旧寻不见阿狸的踪影,他渐渐觉得有些冷渗。

只是心里固执的觉得,他是能碰上阿狸的,便拖延着不肯离开。

他确实是碰上了阿狸,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

——阿狸进了巷子,一眼便望见他在游荡。她心中百般滋味杂陈,却并不想再纠缠不休。便绕到另一边的角门进去。此刻已经回到闺楼上。

从楼上望,可看见巷子里的灯火,偶尔有一些角度,也可以看见他望过来的面孔。

阿狸便不点灯,只靠在阁楼窗边,微微开一条小缝看着他。

其实他现在还是个孩子——阿狸想——他跟她所认识的司马煜完全不同,人胜节那天她便已经知道了。此刻她心里微微酸楚的感觉,只是一种移情。

但她还是安安静静的躲着,在还能看他的时候,再多看他一眼。

司马煜的脚步停了下来。

月亮已经完全被遮住了。

只是一会儿功夫。雪花先是一片片,继而纷纷扬扬,漫天漫地的飘落下来——这一年江南孟春开始返暖的时候,居然又下起雪来。

整个建邺城的天空都是白蒙蒙的大雪。秦淮河畔的笙歌笑雨像是顷刻间都消失了,万籁俱寂。

只他一个人,怀里捧着一束樱草花,两只泥老虎,傻乎乎的等着一个未必会出现的人。

他靠着角门前的台阶坐下来,看雪花化在樱草花上。

他捧着那两只泥老虎,不知道说给谁听,“这个是老虎,是不是很可爱?而且只要拍一下这里,就会叫。”

然后他拍了拍老虎的屁股,拍一下,它便汪的叫一声。

这个雪夜里,只剩这么一种声音。

他的说话声便也越发的低了下来,“……这一只是你,这一只是我。”

巷子口已经有宫车驶进来,是有人来接司马煜回去了。他安静的待了一会儿,等泥老虎空腔里回响的声音散了,终于拍了拍身上的雪花和灰尘,起身离开。

他最后抬头望了一眼墙的那一边。

司马煜上了马车,远远的驶过了朱雀桥。阿狸才从闺楼上下来,推开角门,拾起他留下的花和泥老虎来。

这种泥老虎是北边传过来的东西,阿狸在来这个世界之前便玩过。

那憨态可掬的模样,根本就不像一只老虎,反而更像一只傻乎乎的大狗,连叫起来都是“汪汪”的。

阿狸拍了两下,听着那叫声,不觉就将它抱进了怀里。

她叹了口气。白雾凝成,大雪悄无声息的落下来。一夜未停。

很多时候人都是骗不了自己的。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心永远都知道答案。

21少年初成(中)

过了上元节,皇帝终于再一次接见北边来使。

——慕容氏此行的目的,是想邀南边共同出兵北秦。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

当年慕容氏奉“勤王”之命从龙城南下,到北燕立国之前一直都受着册封,名义上还是臣属。然而自从慕容氏称帝,就在“胡人”外又多了一个“乱臣贼子”标签。他们占据的又恰恰是重中之重的广大河洛、青齐一代,自然就成了北伐的重点关照对象。

两次。北伐大军与慕容氏,或者说慕容隽交锋了两次,两次皆功败垂成。就此丧失了打回中原的最好时机。这段往事至今也还是皇帝心中之痛。

想第二次北伐时,慕容氏畏惧北伐军势煊赫,还与北秦联手对抗。如今才过了几年,就又要与南边联手打北秦了。

看着反复无常,却也不失为识时务之举。

——北边混战多年,如今局势终于渐渐明朗。风水只在慕容鲜卑与氐人苻氏之间流转。慕容鲜卑占据河洛、青州,文风雍容,富强安定。氐人占据八百里秦川,能征善战,渐入佳境。早些年是慕容氏压着苻氏,但自从两家相继换了皇帝和宰辅后,强弱便开始逆转。

苻氏如今的皇帝,不可谓不英明神武。旁的都不必说,单看他如何对待自己的丞相,便知道这个人是能让人效死命的。

而慕容氏如今的宰辅——好吧,有慕容隽在,北燕其他人就都默默无名。不过,他居然能在四面强敌虎伺、无一日不征战的乱世里,将慕容隽逼得叛逃投敌——甚至不是逼死——也真奇葩得让人惊叹了。

慕容隽去了北秦,便是北燕不主动去找北秦的麻烦,北秦也势必会趁势讨伐北燕。这一战总归是免不了的。

拉上南边一起打,好歹能壮壮胆儿不是?

恰逢太傅带了谢涟,卫琅和王琰也都在,皇帝命太子旁听议事,司马煜就将三个人一道带在身后。

几个重臣议论完了,皇帝就问太子怎么看。

皇帝问的时候,王琰就想,若是自己,该怎么回答。想了好一会儿,觉得这理所当然要打——便是慕容氏不打,也迟早要北伐的,有这么个好机会,怎么能放过。

随即就听太子语调凝重,“能打,自然是要打的……否则等北秦吞并了河洛与青州一代,就更难驱逐了。”

却像是有诸多顾虑。王琰就知道自己还有没想到的事,便凝神细听。

太子与谢涟一样,都不看好北燕。虽听到朝臣中有人说,可驱狼斗虎,让北燕和北秦互相消耗,也并不以为然——这世上从来没有打了胜仗、抢到人和地,没变强反而被削弱的事。北秦只会滚雪球一般,越战越强。他们读过的史书也无不印证这个道理。

这就是一件王琰没想到的事。

随即便说到了第二件——但是他们不能打。因为拿不出兵来。

这一件,太子知道,谢涟知道,王琰却从来都没听过——桓步青的第二次北伐令江南元气大伤。江南经营了数十年的、久经沙场的荆州兵与骁勇善战北府兵,被他一次消耗了个干净。已经在没有能独当一面的兵力。纵然这次掏光家底,与慕容氏合并击溃了北秦,也必定无力守住八百里秦川。最终不过是为人作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