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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84)

赵世番便安稳道,“就进宫一趟罢了。必定不会有她们姊妹的事。你不必担心。”

林夫人就无奈笑道,“谁知道呢——雁卿有句话说的很对,太子这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为什么事发疯起来’。万一他起了左性儿,非要月娘呢。”

……太子对月娘,确实诸多不合常理。越过嫡姐赏赐庶妹这件事,太子可是从来都不加掩饰的贯彻到底。

得说太子喜欢月娘一事,至少在宫中和燕国公府上,就不是一件秘密。纵然是赵世番,也心知肚明。

赵世番就沉默了一会儿——最初给太子当太傅时,太子何等残暴粗糙,简直就像只野性未驯的小兽。谁成想层层剥开之后,内里也不过是个落寞敏感的少年,就只是幼时欠缺关爱和教化罢了。这两年春风化雨的教导下来,虽不至说他已幡然悔悟,可也显露出率真、诚恳的天性来。

太子这个人,是你对他越饱含期待,他便会成长得越出色;你对他越诚恳关爱,他便会越宽容仁善——可你若对他失望、令他失望,他也会加倍的变坏和反弹。他本身又是个聪明绝顶的人,是好也能好得出类拔萃,坏也能坏得别出心裁。

待意识到这点之后,对于太子,公事之外赵世番就又多存了一份对晚辈的关切……

虽不至于无私到牺牲女儿去成就他的地步,可打从心底里,赵世番是愿意成全太子的——月娘性情柔顺善良,必对太子诚心相待;又是太子喜欢的人,太子必会视若珍宝。这两人若能成就姻缘,将太子引导成明君也就能事半功倍了。

是以早些时候楼蘩频繁传召雁卿姊妹入宫,赵世番也都默许了。

只可惜皇帝依旧没看清这一点,不明白对太子而言,太子妃当紧要的一点是——他喜欢。

不过,对太子而言,这世上他最渴望得到的认同和关切,还是来自他阿爹也就是皇帝。他不会忤逆、触怒皇帝。

赵世番略理顺了思路,便将该说的说给林夫人听,以宽释她的疑虑。

林夫人倒是颇不赞同,只叹道,“我同太子虽碰面不多,可也觉得他并不是那么乖顺的人。不叫他得偿所愿,日后也不知会敷衍出什么故事来……”

“日后再说日后吧。”赵世番倒也并不过于忧虑——毕竟他已是太子太傅,太子之师。只要有他在,等闲故事也波及不到赵家。

☆、78第五十六章

既然知道楼蘩宣召她们入宫,是为了查看她们的仪容行止以挑选太子妃,对于入宫陪伴一事,雁卿不由自主就心生反感。

——她又不想当太子妃!

对太子其人,她固然不像当初那般厌恶,甚至还不由自主的关注、同情。可说到底,她同太子就没有互相喜欢的感觉。何况太子其人喜怒无常,偏偏又手握生杀的权力。在他身旁纵然没有朝不保夕的顾虑,也断不至于轻松愉快。

但她居然就是太子妃备选了……真是不讲道理。

临行前雁卿也还是不死心的问林夫人,“阿娘,可不可以不去?”

林夫人就道,“去走一趟过场罢了,你还怕他不成?”

雁卿便有些烦躁的嘀咕,“好好的,走什么过场啊……”又不是没有旁的事可做。

虽嘀咕,却也知道,这件事她还真没有反抗的余地,便赌气的先爬上马车去,不理人了。

林夫人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又去看月娘。

——月娘就垂着头端端正正的跟在雁卿身后,漆黑的头发梳作双环,簪了黄金流苏的珠花。白净的脸上别无脂粉,只以黛螺淡扫了娥眉,眉心点以朱砂。她本就生得美好,略加装点便已秀色夺人。纵这么安安静静的站着,气质也已十分夺目。

林夫人就在心底叹了口气。月娘究竟喜不喜欢太子,林夫人不得而知。但察其言观其色,林夫人觉得,至少对于入选太子妃一事,月娘是有所相望的。

话又说回来,太子那么明火执仗的追求她,月娘不动心反而奇怪了。但林夫人还是替她惋惜——就林夫人看来,太子对月娘的诸多破格优待,与其说是出于对月娘的喜爱,反不如说是出于对自己的怨恨……

毕竟是她将月娘的生母杖责发卖了,以太子的聪明如何会不明白,有这份因缘在,他越抬举月娘,月娘在赵家的日子过得便越忐忑。但为了给林夫人添堵、添乱,他也还是大张旗鼓的去做了。

当然,也不能说太子就不喜欢月娘……但显然没喜欢到能替她着想的地步。是以若月娘的想望落空也就罢了,若能得逞,只怕那才是她磨难的开端——太子就不是她的良配。

林夫人对月娘虽无母女之情,然而哪怕仅出于悯孤恤弱的本心,也不希望她日后婚姻不幸。

不过这些话,她纵然说了,大约月娘也只会以为自己是看不得她出人头地吧。

母女三人上了马车,雁卿赌气望着外面,月娘安静的看书,林夫人思虑着心事也不时打量姊妹两个。车厢便只马蹄哒哒伴着车轮辘辘,声响不绝。

林夫人能想到的,旁人自然也能想到。这一回入宫的姑娘们大都已知道自己的位置,表现得便从容和睦多了。

皇帝家毕竟不同于一般勋贵——寻常富贵人家哪有娶妻时还顺带纳两个妾的?可在皇家也就平常。能选上的女孩子,自然也不会心有怨言,反而还要刻意表现出自己的顺从和大度来。

倒是谢嘉琳,似乎是没料想到雁卿姊妹还会出现在这里,碰面时略讶异了片刻。可随即也就和往常一样,略带些矜持,可又十分亲切友好的同她们点头致意。

雁卿同她交情平平,但因上回谢嘉琳替她解围,她对谢嘉琳还是颇有好感的。

只是在这种场合相见,难免也有些尴尬。雁卿不由就想,砧板上白菜遇见了青菜,鸡肉遇上了鱼肉,大约就是这样的情形吧。片刻后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也懒得去分辨了。

她心里还是有怨气的。

不过那怨气在看到楼蘩时,便被惊讶取代了。

楼蘩老得很快。

倒也不能说她模样大变,事实上她薄施粉黛,妆容修饰得十分精致。虽比过去略丰满了些,但比也不能说是变丑了。

然而她确实是变老了。至少眼神,已无当初的潋滟含愁,而是同雁卿在外间所见的大多数主母没太多区别了——带着笑,可笑不到眼底,亲切可并不温柔,不能说是虚情假意,但也真没那么多诚挚和善意在。

若不是模样在,雁卿几乎以为是换了一个人。

楼蘩瞧见她时,便亲切的笑着唤她上前。显然也察觉到了雁卿的讶异,却什么都没问,只笑着牵起她的手来,令她跟随在身边。

这一回入宫的名目,是陪着皇后赏字画。

世家淑媛大都略涉丹青书法,纵然不擅长写和画的,鉴赏的眼光也都很不差。陪着皇后欣赏,都能说出不丢人的见地来,顺便也将性情修养展现出来。得说皇帝的眼光还是很不差的。

唯雁卿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她就站在楼蘩身旁,倒是不必再和楼蘩正面相对了。而她不说话,楼蘩也不开口问她。这四五个少女当中,竟是一眼就看出她只是作陪在侧。

盛夏时节,外间蝉鸣不休,天色略有些晦暗。空气低沉,便有种闷闷的热。

雁卿只觉得度日如年,时光枯燥的悠长着。不时抬头看一看月娘——知道她是在竭力表现的,也并不打扰她。

月娘喜欢太子,这件事从没瞒着她。人各有志,雁卿固然不喜欢太子,可也不会霸道的令月娘与她同心。只难免感到茫然,隐约觉着月娘要同她渐行渐远了。一时又看见月娘璎珞上带着的玉,乃是当初自己给她的那块儿,而不是太子赠她的玉雁,才略有些欣慰。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外头忽有女官神色匆忙的进来。纵然看见里头皇后正和淑媛、贵妇们赏画,竟也顾不得了。

雁卿的注意力才被她吸引开。

女官上前禀事,站在书案对面的人立刻便分立到两侧,为她让出路来。独雁卿站在楼蘩手边,倒不碍事。

那女官上前来,便向楼蘩告罪附耳,雁卿不由就仰头留神细听。

她说的是,“……太子派人去了徽音殿,令将小皇子抱去。”

雁卿便觉出楼蘩身上一僵硬。虽挥手说,“知道了,下去吧。”但随即就心不在焉起来,牵住了雁卿的手腕,再没有放开。

面 上倒是没有表露出分毫来,只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笑谈。因谢嘉琳提及南北名手画风的差异,楼蘩便也笑言,她早年游历江南时,颇收了些名家画卷。只可惜 她并不是爱画之人,倒是令名作蒙尘了。她身旁女侍闻言去取,果然取来三五卷。楼蘩就掩去题头令人猜,有猜中的便以画相赠。

那画一展开,纵是雁卿这般不识画之人,也觉出那画上之人点睛传神,灵动如生,衣上线条若春云浮空,流水行地一般绵延悠缓。连开三幅,虽水平略有参差,却俱都是能传世的名作。

她不由就去看月娘——另两幅且不论,头一幅长卷是《洛神赋图》无误,当是陆探微的手笔。太夫人手头藏有不少陆探微的真迹,月娘学画,学的正是陆氏密体。

四个人都赞叹了一阵子,崔、李二人各猜了一幅,可惜都没有中。谢嘉琳同月娘却都不凑热闹,只道猜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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