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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67)

林夫人见她转眼就讨好元徵去了,也不由一愣——再细思雁卿的神色,片刻后就隐约明白了什么。

面色不由就有些沉。

虽则林夫人一向开明,可元徵若和雁卿有什么私底下的约定,林夫人也少不得要专断不讲理一回——雁卿这会儿能懂什么?若真有私情,必然是元徵趁她年幼无知故意诱导拐带。那就太卑鄙可耻了。

——也不怪林夫人想多。实在是“自牧归荑”这行为,颇有些引人深思。何况雁卿采了那么一大捧花草,为何非要给元徵白茅?须知白茅柔软洁白,素来都是少女表白心迹的赠物。

雁卿自然没意识到她阿娘的危机感。去岁她赠给元徵扇子坠儿,元徵曾笑言“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雁卿自然知道是《诗》里的句子,就顺着聊起来。后来元徵便说,“便是你赠我一把白茅草,我也必定喜爱珍惜。因是你所赠,倒无关乎赠的是什么。”雁卿便上了心。

此刻便兴冲冲的去丫头怀里寻找白茅草。

翻了两遍却都没找着,自己就疑惑起来。还是墨竹提点,“大姑娘自己拿着的。”雁卿才又记起来——只怕是跟太子争执的时候,不经意遗失了。便十分懊恼。

元徵见她说了却又拿不出,难免也略感失望。却依旧笑着上前摘取一枝山杏花,替她解围道,“用这个来换吧。”实则他想将雁卿发上簪着的那簇摘去,只是当着林夫人的面不能罢了。

雁卿才又灿烂微笑起来,“七哥喜欢就好。”

两人之间原本就是亲密无间的,纵然刻意收束着不去做什么亲密的姿态,可颦笑言谈间已天生就是一双小儿女。

林夫人心里也暗叹一口气。便对雁卿道,“好了,快进去收拾收拾吧。”

雁卿想起先前的隐瞒,不由又脸红。却还是拉了元徵的衣袖叮咛,“我进去梳头……七哥你等我出来再走。”

元徵便轻笑着,道,“放心。”

雁卿进了青帐,林夫人少不得又吩咐下人,“去将二姑娘找回……”然而话未说完,目光便已追远。

—— 下方蜿蜒坡路上,正有少年领着小姑娘走过来。那少年雪肤褐发,生得明耀夺目,虽刻意做出温柔优雅的姿态,却依旧遮掩不住动静之间嚣张飞扬的神采。少女娇柔 文弱,怀抱一只兔子。看上去是拘谨疏离的姿态,可不经意抬头,目光里流露出的分明就是小心翼翼的喜爱和憧憬。

正是太子带着月娘回来。

林夫人默然片刻,回头一望元徵——元徵也分明看见太子了,此刻雁卿在青帐后头,他不好躲避进去。便随着林夫人起身相迎。

元彻走在月娘前头,此刻已下了堤坝。临近有山石,道路崎岖不易行走。他既要温柔对待月娘,便不时停下来等她。只是月娘双手紧抱着那只雪兔,亦步亦趋却又同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曾给他机会腾手去拉。

和她的姐姐门户大开的性情不同,这小姑娘天生就十分细致周密,很善于自我保护。无懈可击,且又随时准备逃跑。

不过元彻还是隐约能察觉到——月娘喜欢他。只是天性沉默,也或许是自卑,便只默默看着他,并没有进取追逐的意图。

元彻对她虽没什么兴致,可被人喜欢也还是得意的。只是这又喜欢他又要戒备他就未免烦人了,真喜欢他难道不该让他为所欲为吗?可见她这喜欢和旁人的一样虚伪、自私。元彻便又有些不忿,只觉得连她的喜欢也有些可憎了。

可也不曾表露出来,只温柔亲切的同她说着话。在她不经意被吸引住目光时,了然于胸的向她微笑起来。

……他原本就生得美貌近妖,刻意向人展现,总能轻易令人面红耳赤起来。

月娘忙就垂下头去。

临近青帐,又有一段陡路。元彻便在心里冷笑,默默计算着时机,决定主动向她伸出手去,看她敢不敢握住。

可他才回过头去,已有丫鬟托住了月娘的手臂,轻轻的将她扶了上来。

因先前月娘的丫鬟们都不敢近前,元彻便也松懈,不曾十分伪装自己的心思。想来是被丫鬟们看出了。可就算如此,敢当着太子的面近前护主,也需要十足的勇气。

元彻便一愣——他一贯以为月娘艰难的在林夫人手底下讨生活,不成想她竟也有忠仆。这才略觉得有趣起来。

已到了目的地,月娘便乖巧的向他屈膝行礼道谢,才又见过林夫人和元徵。

林夫人便和蔼道,“你阿姊在后头你,快去找她吧。”

月娘向太子行礼道别,又向元徵颔首,便温顺的进青帐里。

太子就注视着她的背影——月娘似乎察觉到了,那短短的几步路便也走的心不在焉。丫鬟为她打起帷帐时,她终究还是微微侧过头来,用眼角余光偷偷望向太子,却见太子温柔凝望着她。月娘手上不觉便一抖,慌忙逃向帐子里去了。

元彻这才在心里轻轻的哼笑了一声。

此刻闲杂人等尽退了,便只太子、元徵和林夫人正面相对。

要说太子不疑忌,林夫人是不信的——一者,皇帝遇见楼蘩时她就在一旁。二者,楼宇借元徵之力得见天颜。只怕太子心里,他们两个就是造成他今日被动局面的罪魁。

可太子半点都没流露出来。虽对元徵一如既往的冷淡,可对林夫人却依旧敬重诚恳,“微服出游,师母请不必多礼。家中太夫人可好?雁卿妹妹可好?”又不吝做人情道,“路上恰遇上令千金,似是迷路,便送她回来。”

林夫人想到适才他凝望月娘的目光,只觉得“令千金”三个字真是意味深长,难得他竟叫的这么冰冷无趣。

亦只道谢罢了。

太子瞧见元徵手旁放着的杏花儿,目光便又一顿,这才似笑非笑的道,“七哥好雅兴。”

这堂兄弟两个已是相看两厌,也就没有明面上撕破脸罢了。元徵答得便也不殷勤,“友人所赠尔。”

太子便笑道,“哦……”却克制住了,没有追问下去。只对林夫人道,“先前似乎瞧见雁卿妹妹往偏僻处玩耍,不曾来得及追过去——不知道她可回来了?”

林夫人只得道,“已回来了。因有外客来访,便令她回避入青帐。”

太子便笑道,“这就放心了。”

因要送月娘,太子回去得便十分晚。给楼蘩的杏花自然不用他亲自登高去采,侍卫们早替他选好。比元徵那枝更大更繁茂。

太子心知元徵那枝杏花是雁卿所赠,心中烦乱之余,更生愤恨。

——她就只知道逃跑。且偏偏要同他厌恶的人交好。他哪一样不比元徵强?

真是不知好歹。

可明明是雁卿不知好歹,为此难受起来的却是他。

纵然难受,当着皇帝和楼蘩的面也要谈笑风生起来。将杏花儿给楼蘩,免不了也要解释,“恰遇上太傅的女儿迷途到杏花林里,便送她回去——耽误了些时候,母后不要介怀。”

楼蘩便笑道,“这有什么可介怀的。”反倒若有所思,就望向皇帝。

皇帝早知道太子同赵世番两个女儿渊源深,少不得绷了脸先质询,“这回没又欺负人家吧?”

自有了继母,太子在皇帝跟前便也拘谨小心起来,再不插科打诨,皇帝这么问,便难免令他尴尬难堪。

便小声辩解道,“就只是年少无知时欺负过一回罢了。那回也不是真的欺负……”就只是雁卿太倔强了,他才非要令她折服。

皇帝熟知太子当日的荒唐,这辩解便略微无力。不过他也不会在继后跟前揭太子的底细,便不多说。倒是楼蘩立刻察觉出这不是能调笑的往事,便说,“便是那个抱兔子的小姑娘?”因见太子怔愣,便笑着解释道,“你们一拐上灞桥,这边陛下和我便看到了。”

太子才松了一口气,道,“就是她……是太傅的二女儿。”

☆、64第四十九章 上

回宫之后,皇帝便跟楼蘩提起来,“阿雝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你多费心。”楼蘩有一样比旁人强——她交游广。因早些年无父兄在朝为官,她便没什么先入为主的派系之见,和各个世家都有些交情。又因阅历过人,眼光也十分精准。皇帝是很信她的论断的。

便先将自己的考量告诉她,“家世要好。性子耿直为上,要能劝谏。”片刻后又道,“你和赵卿的夫人交好,不知见过他家女儿没?是什么性子?”

楼蘩便道,“是有过数面之缘。他家有两个女孩儿,倒不知陛下问的是哪个?”

皇帝道,“人说是‘痴儿’的那个。”

楼蘩就想了一会儿,“大姑娘是有些痴性的。”说着便笑起来,“去年夏天还见着她同海棠花儿、同兔子说话。一派天真烂漫,真是十分讨人喜欢。如今养在李太夫人的膝下。倒是十分喜爱读书习字,虽学得比妹妹慢些,却十分刻苦用功、闻道辄喜。”

皇帝就沉默了半晌,才道,“云娘真是惋惜了。”

楼蘩就摇了摇头,道,“也未必。聪明常被聪明累……似雁卿这般浑金璞玉、抱朴守拙的,反而常得喜乐。”

话虽如此,皇帝也不可能给太子挑个天真烂漫、自得其乐的太子妃啊。否则他们俩各玩各的去了,岂不把天下玩坏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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