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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39)

三叔就道,“哦。”

不过这回他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月娘无可挑剔的行了礼,却没叫三叔,雁卿就拉了拉她的衣袖,道,“这是三叔。”

月娘才道,“三叔。”那语气,和那声“哦”简直如出一辙,说不是一家子都没人信。

可想而知,三叔和她阿爹的关系就不是那么融洽。待晓得柳姨娘被买了后,脸色才稍缓下来。露出些家中受宠的幺子对长兄又亲近尊重,又有些敌意的情态来。肯好好说话了。

反而是对林夫人,除了那日一个没忍住喷了一句,其余时候都是又敬又畏——也是题中应有,林夫人嫁过来时他才八岁,他的武艺、学识基本都是林夫人亲自带出来的。名义上是嫂子,实质上就是长姊兼半师。

也只肯跟林夫人道,“卖了算什么,直接杖毙了根除后患,一了百了。”

林夫人也肯和他解释,“自有了亲子女后,杀人便不那么能下的去手了。且总归要养大月娘和青雀——好好的养恩,何必要生添一份杀仇?”

三叔很郁闷,大概他心里林夫人是顶天立地的女英雄。英雄该是孤高无畏的,该是“想杀便杀了,你能奈我何”的。而不是面慈心软,权衡妥协的——这样就算战胜了也不畅快好吗!

不过到底已不是当年的自认为手握正义必躬行之,见邪恶必铲除之的中二病少年。且这些年领兵在外,与三观不和的上司、同僚们磨合多了,三叔已颇明白了些鸡毛蒜皮。

也就不多说了。

可惜他放过人,人却不放过他。林夫人就道,“在外六七年,有遇上中意的姑娘没?”

赵文渊:……就知道会被追问这种事!却也大大方方的,“没有——嫂子看着给我说合个吧。要漂亮的,最好脾气爽快些,有什么说什么——当然也别什么都说,得会看场合,要大方周全。”末了又叮咛,“必须得漂亮啊,不漂亮的我不要。”

林夫人:……

“这样的好姑娘自然是一家有百家求。你要求到手,需得再加些火候。”

两个人正晨练纵马骑射,赵文渊一听林夫人手上还真有人选,黑眼睛立刻蹭的就亮起来。手上弓箭一丢,就驱马上前讨好道,“嫂子您说。让我加什么我就加什么!”

林夫人:……看你这点出息!

却还是笑出来,道,“明日演武你来主持——当然,若是身子还没调养回来,就别上了。否则输给了后辈小卒,脸上可不好看。”

赵文渊立刻就道,“不用调养回来,我照样一个揍他们一群!”

林夫人抿唇一笑,意味深长,“那就好。”

燕国公府上的春分演武,其实也是长安城中一桩盛事。

论说起来,天子演武那才宏伟雄壮。令发名将,阵列雄兵,扬尘蔽日,杀声干云。那叫一个豪情万丈,激荡人心。燕国公府上再兴盛,可比得过吗?

如果是要看阵仗的,那当然没得比。

可若要看的是出身名门前程似锦的未婚英武少年呢?

且妙就妙在因有林夫人主持,各家主母便也能光明正大的受邀观礼——此刻带了姑娘来亦无不可。

——得说虽则林夫人受够了女人在背后嚼舌根的苦,可在拉拔女人出内院一事上,她也向来是有一份力出一份力的。因有她在,京中贵妇人们能说话露面的场合多了不少,常有新进京的官眷讶异于京中风气之开放。

因林夫人一开风气,这些年未嫁少女也渐渐开始相看未婚夫,又有斟酌着给女儿定亲的主母考察备选少年的——选女婿,偏偏常是母亲比父亲更用心些。燕国公府的春分演武,便是这么个心照不宣的场合。

这世上存此念头的母亲女儿却多,只是不便宣之于口罢了。是以燕国公府上春分演武,便譬如古时上巳节一般,成了长安的一大盛事。巧的是连时间也是相近的。

林夫人令赵文渊来主持家中的演武,正是有这方面的考量。

——赵文渊比鹏哥儿大十岁,已二十六了。十九岁那年原本正在说亲,谁成想他忽然就跟着晋国公跑出去打仗了。原本说的差不多的婚事也搁了,还惹怒了人家,得了句“不靠谱”的评语。

因和赵世番闹着别扭,又接连六七年都没回来,婚事就耽搁下了。

不过要说他因此就不好找了,也没这回事。

他随晋国公征战有功,虽尚未论功行赏,但听皇帝的口风,是有意将他拔擢入卫府的——有道是“垂发服戎,功成皓首”,武将建功立业固然风光,却比文官晋升更加艰难。那都是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若赵文渊真能在二十六岁上入卫府为将,也堪称少年得志。

就只是林夫人相中的那家姑娘,略微不好求娶罢了。

是以林夫人想叫赵文渊先露一露脸,让姑娘看看,我家三叔可不止有前程,他还英俊挺拔,武艺超群。

林夫人想的,赵文渊一琢磨也就想到了。

得说他这种会闹离家出走的贵公子,多少都是有些中二病的——为了令自己优而显之,赵文渊把他在军中那帮子狐朋狗友都弄来助阵了!

是以原本俱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们出场的赵家演武场上,就杀气腾腾的闯进一群身高两丈腰围也是两丈的雄壮汉子,个个横肉铁须,目光凶残又狠戾。一齐瞪过来,虽隔了重重障泥、帘幕、荷风,还是当场就有小姑娘吓得差点落马。

林夫人:真是……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你非要弄就把谢二给我弄来啊!

赵文渊何尝没想过谢二?但就好比女人相亲不会带个比她更美的闺蜜出场一样,谢二那张脸不毁容,赵文渊是不会让老婆在婚前认识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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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雁卿自然也在。

荆州之行被林夫人取消,免不了要失望。不过随即就见了三叔,又能来演武场跑马,雁卿还是很快就打起精神来。

想起七哥曾因她要去荆州闹别扭,雁卿就犹豫着要不要立刻告诉他。后来到底还是没有说——毕竟前度已被指责不守信诺,这回再说,万一七哥再恼她“去不了了才想起我来”,岂不更别扭了?

与月娘处久了,雁卿却也渐渐能摸准这些脉门。只是让她像哄月娘一样去哄七哥,她也有些难为情。便宁肯更谨慎些。

☆、36第三十四章 (下)

虽如此,在演武场上见着元徵时,雁卿心里还是立刻就欢快起来。

下方阵列整齐,少年们身着戎衣跨在马上,个个挺拔冷峭。头顶蓝天,马踏黄土,旗帜当风飒飒而响。这样的气氛下,便往日里看着寻常的少年,也英俊耀眼起来。

赵文渊在高台上与他们誓师,雁卿就跟着她阿娘立在后头——台上也只她一个小姑娘,其余的全是族中耆老尊长。

外 人看着难免不像话,赵家人却都肃穆恭敬——雁卿幼时经历过晋州一役,她和鸿哥儿被抓做人质时,顶住了不肯在阵前哭泣哀求。自那年在晋州林夫人抱着她阵前誓 师,赵家武将就不再将她当寻常闺秀。便譬如主母掌祭,长女主祠,武将家的女人原本就不同俗流。雁卿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上,也有某种心照不宣的含义。

雁卿隐约能体会到这种含义,便不急着和七哥打招呼,只安静端庄的站在高台上。待有人奉酒上来,她便捧上前呈给赵文渊。赵文渊奠酒成礼,礼毕,便一把将雁卿托起来,令她坐在自己一侧肩膀上。

虽是突如其来,雁卿却并不害怕,就扶着他的头盔坐稳。

演武场上青天黄土,风卷尘沙,刀刃铮鸣。她坐在高处,看底下少年严阵以待,旗帜猎猎卷飞。忽听赵文渊志得意问道,“看我阵中少年如何?”雁卿便道,“威武雄壮!”

赵文渊见她答得像模像样,便哈哈笑起来,中气十足的道,“有没有什么要对他们说的!”

他无所顾忌,底下观礼的耆老尊长们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了——这样的场合令一个不足十岁的稚女说话,以为赵家演武之礼是孩童的家家酒吗?且若是林夫人也就罢了,雁卿痴儿之名谁不晓得?万一她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或是怯场不语了,岂不要折损斗志?

正纷纷想着救场乃至于敲打赵文渊,却忽听台上女声稚嫩,清晰响亮的一气而成,“扬我军威,保家卫国。必胜!”

莫名的竟有种激荡人心的气势。

赵文渊目光黑亮如烧,振臂一挥,“听见了没——必胜!”底下少年们齐声吼道,“必胜!必胜!必胜!”

得说赵文渊还是有先见之明的——因他拉了一群久经杀阵的大兵来,这吼声便如洪钟震响,气势恢宏。地面都在震动,身处其中,胸腔里仿佛有一把火烧起来,少年们个个热血沸腾。

连幕后观礼的女人们都仿佛受到了感染,心中激荡起来。

誓师礼毕,少年们列阵离开,回头各自去做准备。

雁卿回到林夫人身边去,林夫人递了碗水给她,她便接过来一气饮尽。林夫人悄悄的打量着她,见她面色红润,目光黑亮宁静,手上连颤都没颤一下,竟是气息如常。便也暗暗称奇——这样的场合换做大人都难免要怯场,雁卿却能泰然处之。

说真的,赵文渊忽然就将雁卿托起来,凌空就问了这么两句。林夫人自己也是暗暗捏一把汗,不想雁卿却说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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