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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29)

元徵听她言词疏离,便不大自在——又想也许因雁卿的冷落,他心里慌乱才觉得旁人都疏远他。片刻后才意识到,月娘嘴角都肿了,林夫人还能想不到这院子里出了事?令娇客受伤,也确实是他照应不周。

忙又将竹香坞借与林夫人使用,又传府上当值的大夫前来诊治。

林夫人也并不追问发生了什么事,只令丫鬟们细细的帮两个女儿重新洗漱梳妆,又亲自帮月娘清理了唇角伤口,道,“委屈你了。”

月娘对林夫人的感情是复杂的,恨有之,畏惧有之,憧憬亦有之。她是没料想到能得到林夫人温柔照看的,但今日出门在外,也确实只有林夫人为她撑腰、解围。外间的人谁将她放在眼里,乃至当个人看的?

此刻心绪便越发复杂了。她亦不知林夫人有几分真心,只谨慎的轻声道,“有阿姊在,不委屈。”

林夫人就又摸了摸她的头发。

元徵便大致和林夫人说起太子的事,想要解开误会。又再三致歉。

林夫人也只沉默了听着,待元徵说完了,才道,“雁丫头是有些傻气的,月娘又小。多亏世孙从中周旋,请不必愧疚。”

这话说的友善诚恳,可元徵依旧能觉出里面少了些什么。

他此时却已无话可辩解了。

便又去看雁卿。雁卿触上他的目光,便静默的垂下头去。

元徵就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丫头终究还是生气了。他知道雁卿一时转不过来,她生性包容,此刻他去解释她必然会听从,却未必会打从心底里谅解。时日久了,只怕就是一道隔阂。因此元徵也并不急着上前去说。

待两个姑娘都收拾好了,林夫人便起身告辞。

元徵亲自将母女三人送出门去,雁卿只随着母亲泛泛的向他道谢告别。这简直比她闷着头不肯说话还令元徵难受。元徵便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亲自扶了她上车。她身上的重量承在他手臂上,那么轻,还只是个孩子。连垂着睫毛不看人的模样里,也带着难得的任性。

元徵便道,“忘了将书给你了……等我稍后差人送到府上去。”

雁卿愣了一下,才记起今日还有这么一件喜事。她倒诚实,脸上立刻云霾消散,露出些羞涩的欢喜来,道,“嗯。”

非要用外物才能买她一笑,元徵也有些无奈——难道那些书竟真比人还能讨她的喜欢?

却还是跟着松了口气,也微笑起来,“去吧,一路安顺。”

#

回家后林夫人先将两个丫头送回到太夫人身旁,随即便向太夫人请罪——无论有多少缘由,她带着两个丫头出门,却教月娘落单遇上了太子,又被太子欺负,都难免有“不尽心”之疑。

太夫人倒不是严以待人,宽以律己的,只叹了口气,道,“非要说不尽心,也在秀菊身上。带着她出门原本就是看中他耐心细致,想令她护着主人周全的。哪晓得关键时刻她却派不上用场?也罢,我看错了人。就令她兄嫂来把她领回去吧。”

秀菊哪里不晓得今日是自己闯了祸?原本就要来向太夫人请罪的。此刻正在外间听候处置。听此言再忍不住哭着闯进来,跪下便叩头,“太夫人,是我错了,您就饶我这一遭吧!我兄嫂您是知道的,与其将我撵出去,不如赐我根绳子令我吊死了干净!”

太夫人只不言语。

秀菊又去求林夫人,林夫人晓得她的处境,却也不好替她求情。便给翠竹施了个眼色,翠竹会意,悄悄的退出去。

果然,片刻之后月娘便跑了进来。见秀菊跪在地上哭,就明白翠竹说太夫人要撵了她并非虚言。

月娘其实也并未觉出秀菊待她有多么尽心来——也是秀菊自己掂不清。大约是月娘住在太夫人这里的关系,秀菊虽跟了她,却还是总觉得自己是太夫人跟前的丫头。平日里虽尽先侍奉月娘,也同情她,却并没有亲信大丫鬟的自觉。

然而月娘却也自知。她本就是落难到太夫人这里的,又没有特别的好处,秀菊踏实的侍奉她便已是尽了本分。人心却不是物件,拿到你这里就一定要向着你。这是不可强求的。

便到太夫人跟前,怯怯的叫了一声,“阿婆。”

太夫人便瞟了林夫人一眼——她自然瞧见翠竹出去了。

月 娘就道,“阿婆不要责怪她了,秀菊姐姐一向待我尽心。”又解释说,“今日也是事出突然,秀菊姐姐是临时闹了肚子,才去如厕。其实那个时候我身边儿还有老妈 妈陪着呢,没什么可不放心的。是我太托大了,见秀菊姐姐找不着茅厕,便让老妈妈去给她领路。我以为不过就是原地等着罢了,自己一个人也不要紧的……没想到 就遇着外人了——真不怪秀菊姐姐的。”

太夫人就问道,“你不怪她?”

“不怪?”

“还想留着她?”

“嗯,自来到老太太这里,就是秀菊姐姐照顾我。”

太夫人就沉默了片刻,林夫人也道,“您看,难得月丫头向您求些什么。”

太夫人就叹了口气,对月娘道,“我听说世子妃是派来两个嬷嬷跟着你,你难道一并令给秀菊带路去了?”

月娘便垂下头去——她自然是故意掩去另一个婆子的轻忽,否则听着就像是抱怨世子妃不尽心了。

太夫人道,“你这丫头,就光想着替旁人掩恶。”也心疼她温柔敏感,就道,“谁的错就是谁的错。庆乐王府照顾不周,你不抱怨,我就想不到了吗?”又道,“若不是秀菊将主子丢在一旁,光顾着吃酒去,何至于偏要在那个时候如厕,将主子丢给不可靠的外人照顾?”

月娘便不知该怎么说了。

太夫人就道,“你也要有主子的自觉,该赏则赏,该罚则罚,方能立起规矩来。纵然要饶她,也要令她知道哪里错了。否则她还会再犯。”

月娘便屈膝道,“孙儿领下教诲了。”

太夫人却也没再为难她,只又对秀菊道,“念在初犯,又有月丫头替你求情,我就饶你一遭。下回再犯,定不轻饶!”

也并不怪太夫人这么不近人情的要责罚秀菊。

太子可是日后的储君——且皇帝日薄西山,虽让白上人救回来,也谁都不晓得他还能再撑多久。皇帝又没旁的儿子,到时候铁板钉钉就是太子即位。

结果雁卿和月娘偏偏就得罪了这位太子殿下。

这世上有几个人敢冒着与日后的皇帝做对的风险来娶这两个丫头?只怕她们在京城是难留了。

太 夫人就叹了口气。唯一可庆幸的是,他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人家——毕竟是掌兵的门阀,皇帝也要拉拢的世家。她三个儿子,大儿子赵世番是皇帝心腹重臣,二儿子 赵文华镇守荆州。如今三儿子赵文渊也已长成,渐渐将前燕国公在军中的旧部收拢起来。他们三个一心,燕国公府就没什么可怕的。

太夫人的母亲不就是前朝公主吗,实在没办法了,就只好将太子也变成前朝太子——谁晓得后事如何呢?

这惊世骇俗的想法在太夫人这里也不过了了。她些微一想,便不去庸人自扰了。就对林夫人道,“二郎、三郎有信回来吗?”

☆、第二十七章

这些事太夫人能想到,林夫人自然也能想到。

她却没太夫人那么激进,只是想将雁卿和月娘送出京城,暂时避避风头。

改朝换代什么的,那是鱼死网破的退路,林夫人想的却不会像太夫人想的那么简单天真。但谋废太子一事,林夫人确实已然在考虑了。

——并不单单因为太子扇了月娘一巴掌,又调戏威胁了雁卿的缘故。

元徵差人给世子妃送信后,世子妃当即便告罪送客了。林夫人去兰雪堂寻雁卿和月娘时,正碰上太子强迫雁卿跪下赔罪。

彼时林夫人就在竹林的那一侧,因她身上衣衫颜色浅淡,元徵和太子他们便没瞧见。

林夫人并没有立刻想到出头替雁卿解围。一来,她原本就是这么教养雁卿的,能令雁卿自己解决时,她都尽量不插手;二来,本就不过是小孩子间争强斗胜,她出面反而将事情弄复杂了。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林夫人临时想起赵世番对她说过的话,很想亲眼看看太子的行事。是以就停住了脚步。

不得不说,太子今日真是让林夫人眼界大开。

……赵世番只说太子欠缺教养,叫林夫人看,他分明就是本性凶残,又缺乏管束。

比 起雁卿和月娘来,林夫人反而更替赵世番不安。一者,元徵明明对太子说了,雁卿月娘是“太子太傅”的女儿,太子反而更要为难她们,可见太子心里对赵世番的隐 恨颇深。而赵世番言谈之间,竟是觉着太子渐渐变好了,还是值得管教的,显然是被太子的心计骗过了。二者,太子反复无常,明明说只令雁卿跪下道歉,待她跪下 来却又要打她。且他对月娘这样的幼女都能狠下毒手,可见残虐。三者,他的举止看似粗鲁,细品起来却又步步为营。且最后元徵反目相对时,他能审时度势将脾气 忍下来,可见心思之深。

残忍又阴毒,若日后真登上至尊之位,还有谁能奈何得了他?

林夫人觉得有必要就太子一事与赵世番仔细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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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赵世番却正在御前应答。不为旁的——晋国公要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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