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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18)

雁卿口舌笨,不会哄人,终极手段就是把人抱在怀里轻轻的拍打脊梁。忙又对月娘使出来,道,“再不拉着你打了,别哭。”

——她没意识到月娘是因为输了才哭的。输了就要哭的话,月娘至少赢过柳姨娘,偶尔还赢过燕国公,雁卿可是一次都没赢过林夫人。

月娘很纠结,又觉得她动不动就抱过来,分明就是把自己当小傻瓜看。又不能撕破脸推开她,指责“你都赢了,就放过我吧”。又很吃这一套,有些留恋她衣服上温暖馨香的气息。

最后还是抽抽搭搭的说,“下,下次一定会打赢你的。”

雁卿愣了片刻,虽回味过来了,却有些不解下棋这种不入流的小事,有什么好在意输赢的。读书好才是正经本事啊!

然而难得月娘不哭了,便不和他唱反调,忙道,“好,下次让你赢。”

月娘又被她给气哭了。

太夫人遣人来叫时,月娘还红着眼圈。

她觉得很丢人,便不肯过去。还是张嬷嬷劝她道,“这么点小事,姑娘哭什么?便天王老子也不敢说事事都比人强呢。何况您还是妹妹,比大姑娘小了将近三岁。比她慢一些才是正常的,别着急。”

月娘此刻哭完了,将心里压抑着的情绪发泄掉,便也回味过来。不由有些懊恼。就道:“妈妈帮我对阿婆说,我就不出去了吧。这么红着眼睛出去,反而生事。”

张嬷嬷就拿湿帕子给她擦着脸,道:“不妨事,她们是来见大姑娘的,不会放在心上。姑娘只管出去,若有人问,也不妨大大方方的讲出来,都不要紧的。反而太夫人唤你出去你不去,这才是真的失礼。”

月娘沉默了片刻,才无奈的点了点头。

雁卿跟着林夫人,时常能见到往来的长辈——她痴儿的名声其实也就是这些人传出去的。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早先夫人们说她“痴”不过是感慨她天真烂漫,然而传出去就变成她智商不足了。加之雁卿待人处事确实不那么圆滑敏捷,又有见不得林夫人顺畅的好事者着意夸大,渐渐的竟无人不说雁卿是个痴儿了。

太夫人心疼雁卿,曾对林夫人说“她们要见你就让她们见?好好的孩子,到了她们口中成什么样子了?”

林夫人也只笑道,“总不能将她藏起来吧。”何况若非极亲近的友朋,林夫人也不可能领着雁卿到处露面,可留言还是传出来了。可见厌恶你的人要败坏你,总能找到理由。你若为了防着他们就缩手缩脚,才真正让他们得逞了。便解释,“雁丫头是不机灵,可有她的难得之处,聪明人见了自然明白。至于那些蠢人,都信了流言离雁卿远远的不是更好?”

也仗着雁卿是国公府嫡长之女,除了背地里说说她的坏话,旁人也拿她无可奈何。太夫人便不多说什么了。

真正恶毒的留言当然传不到雁卿耳中。对她来说出门见人就不算件事,不过就是临场寒暄,问一答一罢了。

她不在乎表现得好不好——或者说她心里压根没有“要表现”的概念,因此毫无压力。

梳洗干净了,便牵着崔嬷嬷的手,去太夫人房里见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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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婆子正陪太夫人说笑,就听见外头有丫鬟报说,“两位姑娘来了。”

她们都没见过雁卿,倒是听过雁卿“痴儿”的名声,也晓得元徵待雁卿的与众不同。闻言便不约而同的向门口张望,想看看这大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

果然就瞧见两个小姑娘一左一右的牵着奶妈的手进来了。两个婆子忙站起来笑迎。她们都算是有见识的了,可乍见着也有片刻恍神。都笑道,“一下子进来两个白玉美人,真有些晃眼睛。”

左边那个生得美貌自不必提,右边那个也很娇憨可人。难得的是皮肤堆雪般白净,竟寻不出半点瑕疵来,越衬得眉目清黑,唇若涂丹。就是眉心点了美人红——这样的资质,反而有些嫌脂粉污颜色了。

两人气质也都好,看得出是簪缨世家的教养。无非左边的清贵自矜些,右边的烂漫自在些。哪里有半点外人说的“痴儿”模样?

两个婆子倒是听说过,燕国公府上有一位很灵慧的庶女。然而一时竟也分不出嫡庶来。

倒是忽而瞧见右边那个璎珞上挂着的玉雁,才知道这是雁卿。再品味品味,方能觉出雁卿确实灵慧不足。

世子妃的乳母刘嬷嬷便对太夫人笑道,“若不是七哥儿先对我说了,我还真认不出是哪个。”便分别对雁卿和月娘行礼问好。

月娘侧身避让,对两位嬷嬷点头还礼。雁卿也忙还礼,又赶紧扶她们起身。

太夫人忙道:“快别多礼,小孩子受不起。”

两位嬷嬷心里便有数——庶女确实比嫡女得体、自矜些。瞧大姑娘的举动,只怕心里还没尊卑上下的概念。

便又对太夫人夸赞两个姑娘。她们是为了雁卿来的,又当着林夫人的面,自然是夸雁卿的多。又和雁卿说元徵的事。

月娘又不认得元徵,自然插不上嘴。她也巴不得她们不理会自己,就安静的站在雁卿身旁打酱油。

☆、第十六章

临近傍晚的时候,赵世番果然遣人来府上报信,说是皇帝传召,他要晚些回去。

原来入了秋,皇帝旧伤复发,又有些着了秋寒,身上便觉着不好。这阵子左右调养总不见起色,心里就焦躁起来。

焦躁也是正常——皇帝年过不惑,太子才是十岁稚龄。

皇帝自己也是吃够了权臣的苦。当年太祖皇帝去世,儿子年幼,反而是侄子雍王年长有声望。便由雍王并晋国公、燕国公、成国公摄政。一国三公计非长久,辅政大臣之间内斗连连,最终雍王胜出,独掌大权。随即雍王就在三年里接连废杀了三个皇帝——太祖皇帝统共才四个儿子。

最后轮到今上即位。他隐忍绸缪,花了十年功夫才将雍王除掉。怎么可能放心把自己的儿子也交给辅政大臣?

皇帝早些年忙于征伐,皇后去世又早,便有些疏忽了对太子的教养。

这阵子觉出自己老病来了,才明白自己最舍不下的是什么。便令太子朝夕侍奉在身旁——既是希望能和太子多多相处,享受些天伦之乐。也想借此磨练太子的心性,多教他些帝王权术、驭下之道。

可惜有些晚了。

太子养在深宫,长于妇人宦官之手,性子已被纵容得无法无天。他放任惯了,在皇帝跟前受拘束便很不耐烦。往往皇帝打个盹儿,回头就瞧不见太子了。一问左右,得到的答案不是太子在斗鸡走狗,就是在翻墙上树。

皇帝自己多么雄才大略的人,却养出这么不争气的儿子。一恼火,病情反而越加重了。

初时还不过责骂,令太子自行反省。结果太子捉了小太监和他斗蛐蛐反省去了。

皇帝越发气急,昨日终于开始上棍棒责打。

打了又心疼,想到太子嚎哭得惨烈,一宿没睡好。纠结了一上午,中午用膳时就赏了太子好几道菜。自觉的铺垫得差不多了,便亲自去太子宫里探问伤情去了。

结果还没进门,就看到太子宫里拖出个血肉模糊的男人来。

——正是昨日执杖打太子的刑官。

进去就看到太子躺在宫女肚子上吃葡萄,底下不论男女都头破血流——太子挨了打不高兴,正令他们用棍子互相追打好给他取乐。

皇帝气得直打哆嗦。嚷嚷着要废太子,就把赵世番给召进宫去了。

赵世番当然不能让皇帝废了太子——就算他真觉得太子不堪当大任,也不能这么说。

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废了他立谁?

就只能说些“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亲贤臣,远小人”,“择选德高望重之士教导太子”一类的陈词滥调。结果皇帝就说,“你来兼任太子太傅吧,朕把他交给你——务必要帮朕把储君教导好了。”

赵世番想起那个被太子活活打死的刑官,就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下场。当年跟着皇帝算计雍王时,他都没这么胆战心惊过。

却也没露声色,只说,“论资历、学问、声望,臣都不是其选……”

皇帝只道:“以柔克刚、潜移默化,却无人及得上你。朕的儿子总不至于比云娘更不堪教化吧。”

赵世番:……

却也知道皇帝宣他进宫时就已算计好的,再推辞下去便是不识抬举了,也只好领旨谢恩。

太子太傅必是德望所归,也是日后肱骨重臣。皇帝确实是在抬举他,可赵世番心里真是避之不及。

他虽算不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该看什么听什么却也都没落下。

早些年他并不曾在意过太子的教养——他又不是言官,自己手头的事还忙不过来呢。可自皇帝旧伤复发后,也不由他不在意储君了。他又是皇帝的心腹近臣,时常出入皇宫,便早早的就意识到太子种种劣行。

做恶的纨绔多,可像太子这样变着花样儿做恶的还真不多。

假以时日倒未必不能纠正过来,毕竟太子还小。怕就怕皇帝时日无多。到时候太子即位,必然有无数小人投其所好,拐带他学坏。赵世番身为太子太傅也免不了受托孤之重,偏偏他自知德才不足以服众——又教导不了太子,又压服不了众臣,最终难免要落得和他父亲一般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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