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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140)

月娘反驳不了,她其实已是被雁卿说服了。过了一会儿终于认可了,又略有些破灭的道,“所以以后我们开的书院,就是专门教这些人怎么写信、算账,看黄历吗?”

雁卿道,“当然不全是,可肯定有这么专门的一个班。”

月娘觉着这同她想象的带着小少年在阳春暖风中,朗朗诵读《诗经》的情形相差太远了。但她觉着就算自己不喜欢,也是应该为此出一份力的,便略沮丧道,“哦。那我们还收束修吗?”

雁卿道,“恐怕不能——不但不能,只怕为了教他们习字,还要亲自到乡间追着教呢?”

“为什么啊!”月娘真心受了惊吓——不收束修就罢了,反过来追着学生教也太没尊严了!

“因 为他们很忙。”雁卿认认真真的解释,“春耕、夏收时且不必说,到了农闲时候还要去做劳役修城墙一类。京畿一代赋税低,还能吃得饱饭。有些更穷苦的地方还要 额外去打短工长工甚至讨饭,才能养活自己。因此就算我们分文不取,可一听要拿出时日来学,很多人就望而止步了——有些人家供不起子弟读书,不单是为了束 修,也因家里少了劳力会挨饿。”

见月娘委屈的快要哭出来了,雁卿不由噗的就笑出声来,“不会真让你追着学生教啦!到时候我们在乡间开课,愿意学的自然来学,不愿意学难不成我们还求着他们学?”

月娘这才勉强点了点头,片刻后又道,“真的不能教《诗经》了?”

“当 然要啊!”雁卿便笑着安慰她,“我们可以把书院分成三个部分,其中之一就如我之前说的,农闲时到乡间去授课。不收束修,只需使人粗通文墨,会简单的算数、 会看黄历,读得懂农书即可。另一部分就教授六经,请来咱们师父那样的名师坐馆讲学——日后真有名士贤臣出自我们书院,书院才能发扬光大,有以为继不是?这 些学生想入书院读书,自然要依礼行束修,好好的尊敬师长,八九岁时就要乖乖的跟着你背《诗经》。”

月娘感到了安慰,心里复又美滋滋起来,“……不是三个部分吗?”

“最 后一个我还没想好。”雁卿便想了想,过了一会儿她说,“我想收女学生。还想请专门的师父来教授不同的技艺,谁想学一技之长都可以来。还要请人编修专门的农 书、算书、木匠书、医书……”她就一抿唇,“很浩繁呢,而我现在见识还不足,毫无章法。得得慢慢的学、慢慢的想,慢慢的建起来。”

月娘从旁看着她,见她目似晨星,整个人都充满了一种如日新升的朝气,心中不觉艳羡起来。

早些时候总觉着雁卿说要开书院,只是说说罢了,可今日一番彻谈,她却隐约生出些信心来。竟觉着,也许有那么一天,雁卿的书院真的能建起来。

雁卿又看了她一会儿,笑问,“可还有旁的疑问?”

月娘就轻轻的摇了摇头。

雁卿便笑着努了努嘴,“喏,那就快些编歌谣吧,明日还要教她们识字呢。”

姊妹二人便又各自伏案,月娘心中总不能平静,偷眼斜看向雁卿。

到底还是又说出口来,“其实还有一个问题……”见雁卿又抬头看过来,月娘便又一顿,方道,“是太子的事,他留下那样的狠话,姐姐便不担忧自己的姻缘吗?”

雁卿便略一愣,随即垂下头去,掩饰住自己的表情。

好 一会儿之后她才说,“那日的事我已付出代价了,再多想也无益。若总是自怨自艾,担惊受怕,反而令阿爹阿娘、谢三哥他们对我放心不下。岂不更拖累人?”她眼 中便有些模糊,灯火迷离。然而到底还是摇了摇头,目光越发明亮倔强起来。她专注的去看纸上字迹,“求我所欲,尽力而为,得之我幸,不得亦无悔。人活一世有 许多欢喜,不必非要在一件事上纠结至死。”

可雁卿不能骗自己,她一时尚还走不出来——甚至觉着一世都无法走出来了。

她喜欢谢景言,想同他一辈子在一起。总觉着没了他的陪伴,一世都不能再欢喜了似的。

若向太子道歉认错,便能换他收回成命,她会去的——哪怕她明知自己就是没有说错,错的是太子。因为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权力你反抗不了,只能妥协。

可她知道太子不会。事情已然至此,无可挽回了。

太子欺她,她唯有忍下。可她心中同样有这样的准备——至忍无可忍之时,她会不惜一切去反抗。

☆、131第八十章 上

五月里,捷报再度从边疆传来,高顺德军在蔚州同突厥军激战,大破突厥,突厥主帅重伤败逃。随即赵文渊军也在灵州北大败突厥军,突厥可汗败逃。未几又传来消息,突厥可汗已被其部下斩杀,可汗的弟弟萨博路率部归降。

六月里,赵文渊命林刚率兵三千前往接应萨博路一行,谢景言、赵子远为副将随行。

鹤 哥儿在五月底随押送粮草辎重的军队赶到前线,已编入赵文渊军中。他是受父亲之命前来保护谢景言的,同谢景言几乎焦孟不离。但并没有将缘由告诉谢景言——实 在是不知怎么开口。一则这种事不能轻易论断,一旦开口就同策动谢景言谋反没大区别。二则此事因雁卿而起,只要谢景言不娶雁卿,大约也就不会再受太子敌视 ——万一谢景言因此没挺住要悔婚,鹤哥儿先就要揍他。

且前线艰苦,事务繁多,人的神经时刻紧绷着应对随时可能到来的战争,也无暇细说。

所幸这一次大战之后,突厥人全线溃逃,鹤哥儿估计前往接应萨博路的路上,应该不会再有骑兵侵扰。待同萨博路接头之后,讨伐突厥的大战也将告一段路。随后势必要将萨博路引去长安觐见皇帝,若赵文渊不亲自回去,接引入京的差事势必还会落在他们头上。

鹤哥儿打算回长安的路上,再寻找时机提醒谢景言。

两人跟随林将军一道,很快便在长城北同萨博路接头。

萨博路所上降表中已提及部族人数,但自王庭一路逃来,路上不断接纳因战乱而流亡时散的游民,人数扩展了将近一半,已有三万人之众。这三万人携带辎重、牵家带口蠕蠕前行,绵延至天际而不绝。

谢景言同鹤哥儿在长城之上大致看了一会儿,俱都微微皱眉。

时近傍晚,一行人便在长城脚下驻扎。正是一年中草木最茂盛的时候,长城依苍翠青山而绵延起复,晚风吹林木,飒飒如海浪涌动。山下萨博路的部众已就地驻扎,此刻也引火做饭,炊烟就在这青天苍山与草甸之间袅袅升起。

接连一个月的行军、作战之后,终于到了能略作放松的时候,谢景言和鹤哥儿也难得能放马南坡,在青石上闲坐着吃一顿晚饭。虽说是“闲”,实则二人都怀抱着长刀,随时都能提起来翻身上马。

吃过饭,鹤哥儿便问谢景言,“你看这一行顺利吗?”

谢景言眉头未展,道,“难说。”他就望着山下突厥人的行营,道,“但愿今夜能顺利吧。”

“你担心突厥人有异动?”

谢景言便道,“是。突厥可汗被杀也是因为族内出了叛徒,萨博路若能压制住叛徒,此刻已是新的突厥可汗——他来投诚,足见叛军势大。虽是叛军,可毕竟系属一族。此刻追随他的人里究竟有多少真心愿意跟着他投敌?”

他抬眼看鹤哥儿,鹤哥儿便也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便也望向突厥人的行营,“至少看这扎营法儿,也不是人人都想向萨博路寻求保护。”

谢景言喝了一口水,目光追远,片刻后叹道,“这么好的景色,真不想杀人啊。”

若在先前,鹤哥儿必定笑他矫情,此刻却已能理解他的想法——不过与此同时,他也见识了谢景言的杀性。说俗气点,那真是砍瓜切菜一般,所过之处收割性命无数。每每染血归来,修罗一般冷酷无情。听他这么说,终还是没忍住,问道,“这一战,三军之中,你斩获最多吧?”

谢景言沉默不语。

鹤哥儿也略觉着自己问得没意思,便转而道,“两军阵前,有什么可心软的。好了,天色晚了,快回营去吧。”

他起身去拉马缰时,谢景言忽又问道,“……雁卿可还好?”

鹤哥儿就一愣——他突然就来到前线,要说谢景言毫无揣测,显然也不可能。拖到现在才问,已是他性子沉静,稳得住了。

鹤哥儿回过头去,就见谢景言正望着他,目光里分明也有些懊恼。可既然问出来了,也就刻意将懊恼、不安和期待压制下去,做出坦然以对的模样。鹤哥儿不由就觉着好笑,到底还是心情复杂的说道,“好好儿的,也并没有托我带什么信。”

重任在身,确实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谢景言也就一笑,不再追问了。

昧旦之时,山下传来骚乱声。

谢景言同鹤哥儿俱都枕戈待旦,甲胄不脱,闻声便已起身,令手下士兵整肃待令。

主将林刚也已察觉到异动醒来,只见萨博路营中烟尘四起,骑兵流窜,百姓奔逃。他生性老成保守,因不明局势,并不敢轻举妄动。

谢景言同鹤哥儿等不到命令,心中焦急。鹤哥儿待要去闯林刚的营帐时,谢景言已翻身上马,道,“事不宜迟,我先过去。若将军问起,就说我去突厥营中探问消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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