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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112)

这一行人中,也只月娘听得懂那歌词。谢景言虽也能猜出大意来,却并不放在心上,自然也不会替她解释。

杜 煦却也不喜欢这调子,早踱步去旁处了。恰有买花的老妪用篮子提了些小玩意儿来兜售,杜煦见当中有红绡罩面的小灯笼,频颇果大小,十分精致可爱。他不知怎么 的就想起今日早些时候看见的月娘在梅花树下的身影——若提上这么一柄小灯笼,不知该多么秀美雅趣。便买了两只。

鹤哥儿也乱七八糟买了一堆东西,让下人提着。又问,“哪里在唱曲儿?”

老妪便指了指斜对角上,道,“就在那边儿一条画舫上,十三四岁的小戏子在弹唱。让桃李树给挡着了,是以望不见。”

鹤哥儿便同谢景言对视一眼,谢景言便点了点头,道,“大约是南边儿来讨生意的。”

历来都有北边战乱难逃的,却少有南边流亡到北方讨生活的……可见如今南朝糜乱,清平安定远不及北方了。

雁卿没见过南边儿的歌舞,很想去看一看,然而看了看月娘,还是没有开口。她是带月娘出来玩耍的,月娘如此,她也就不肯在此处久留,便道,“灯谜会该差不多了吧,我们先去泰明楼。猜完了灯谜,再去东市。”

往泰明楼去时,月娘便不如先前轻快——她心中长有“花开不得久”的忧虑,今日一曲又如谶语,便再难平复下来。

所幸夜色渐浓,沿街两侧商铺、摊贩俱都开始叫卖,行人渐稠,满城流光。人置身其中,渐渐也被感染。又有雁卿笑语解颐,故意的引着她忘记烦忧,去看这花花世界大好人间,她便也稍稍能不去想心底萦绕不散的不安。

长安有名的商品,今日都沿街摆出了摊位。一路琳琅满目,不暇接应。虽家中自有最上乘的供应,姊妹俩还是各都买了不少。鹤哥儿不由就嘲笑雁卿,“你是有多没见过世面?”

雁卿怀里捧着一包热烘烘的炒栗子,那香甜的气息弥散开来,无形中就很有说服力,“你不想吃?”

鹤哥儿:……他也买栗子去了。

雁 卿回头继续向谢景言学剥栗子。谢景言也并不多教,只用小折刀一个个帮她剖开十字豁口。两个人便凑在路旁临时摆放的一张小桌子上,开开心心的剥栗子。雁卿 十分喜欢谢景言手上那把刀,不过两寸来长,以木为柄。刀柄相接合处以精钢为轴,不用时可将刀刃折入柄中。她也是一眼便看出这刀的贵重之处,不在这巧思,而 在中央那根钢轴——必得是极坚硬难折的精钢所制才可。

谢景言见她心不在焉起来,便将折刀递给她。雁卿接过来便翻看了一会儿,笑道,“这样的好钢,原以为只会被炼作宝刀。”

谢景言便笑道,“觉着惋惜?”

雁卿笑着摇头,“不会——眼下用得才好,可切可削可剖,还能拿来剥栗子。清风明月香栗子,多雅致。”她是俗也俗得有趣,谢景言忍俊不禁,便道,“果然此刻剖栗刀才受用,宝刀反而煞风景了。”

“是吧!对了,三哥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谢景言便说,“是楼家所赠——当年我阿娘在楼家西山别墅看到,很是喜欢。后来马场遇劫,楼家去道谢,额外送了我阿娘一把。就是这把。”

雁卿便笑叹道,“……果然得她家才做得出。”楼氏姑侄当年虽因私营铁器被弹劾,实则被忌讳的她们手上的锻铁法。将锻铁法献给朝廷后,楼家便不再锻造精钢。可早年所锻造者,依旧是宝刀之材,千金难求。拿来做刀轴,也是大材小用。

外 头有人说皇后邀买民心,雁卿却不肯相信。你看她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将宝刀之材锻作菜刀和犁头,还有这样随时将刀刃收入刀柄、免于伤人的小折刀。这哪里会是有 野心之人做出的事?她不是有野心,只是就算如楼蘩这样的姑娘,不论初时如何聪明温柔,也会一步踏错,从此再不能回头。

她待将折刀还给谢景言时,忽然便依稀记起来,类似的折刀,其实七哥也有一把,还曾拿来给她切梨子吃……她一时烦恼,却还是摇头将思绪甩开,又说笑着同谢景言分工剥起栗子来。

杜煦攥着两枚灯笼——先时心念一动,便想买给月娘,可买了之后,却送不出去。

儒门传家,家中避讳严格,他七八岁上便已不再和姊妹们同席。是以论及同女孩子打交道,他生涩拘谨得很。月娘觉着他“无趣”,其实是冤枉了他——能同鹤哥儿、谢景言玩儿到一出去,通常就不会是无趣之人。

杜煦倒也能看得出,鹤哥儿和谢景言紧着雁卿,雁卿紧着月娘。此刻雁卿同谢景言忙碌起来,月娘在一旁闲看,便有些格格不入了。这女孩子,本性上清冷孤傲,偏有多思善感、才情过人,难免就令人怜惜。

他便上前同月娘搭话,“你不剥?”

月娘却不会在人前露出心事重重的样子,依旧笑盈盈的,“沾在手上粘粘的。”

笑意清浅,人亦淡雅轻柔。她手里依旧挼雁卿折给她的梅花,那手指纤白,柔荑一般。杜煦便想,这样的姑娘娇也娇得起来,也令人甘愿剥给她吃。

他心知此刻所思轻薄,忙就岔开了思路,转而道,“先前听曲子,那歌声是否不妥?”月娘便一愣,望向他。杜煦就解释,“看你似乎有所触动……”

月娘便思忖了片刻,还是据实以告,“良辰美景、赏心悦事,那曲子唱得先还应景。”她便将前头的歌词说给杜煦听。虽是靡靡之音,却也是欢宴之作,杜煦便点头。月娘又道,“正当得意的时候,忽听见‘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一句,难免就……”

杜煦不意月娘竟敏感至此,不过无意中听见的曲子,竟就将身带入。

他是专心上进、心无旁骛的性子,对此颇为哭笑不得。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就道,“花开花落,云卷云舒。以其变化而观之,一季之中,一日之内,岂有常留常驻者?竟无片刻不变。天理如此,若要伤感,便无一物不令人叹惋了。”

这回轮到月娘哭笑不得了。当然,心知他是在安慰她,月娘依旧是感激的,可见杜煦还要再说,月娘还是含笑打断他,“十三哥拿得是灯笼吗?”她再聪慧,也不愿时时听人说天理、道人伦呀!

杜煦难得有些脸红,便将那小灯笼置于手心,递给月娘,道,“……给你玩耍。”

月娘便道谢,将梅花交给丫鬟,伸手接来。她细细看了一回,又令丫鬟取香来点。

拿来做装饰的小玩物,虽里头装了细细的烛芯,可如何能点?只怕立时便会烧坏了。杜煦忙要阻止,月娘却已拿香点起来了。

那烛芯里火光便一跳,随即火光如豆,柔且平稳的亮了起来。

月娘便挑着那两盏小小的灯笼,对着杜煦盈盈微笑。杜煦心中一动,明知不该再看,一时竟移不开眼睛。

此刻雁卿也已剥好了栗子,热腾腾的栗子散发出甘甜的气息,空气都变得诱人食欲。雁卿便招呼杜煦、月娘一道来吃,此刻鹤哥儿又买了新栗子回来,一行人便又热热闹闹的吃栗子、剥栗子。

就这么边玩、边吃、边笑闹着往泰明楼去——待到泰明楼时,西天天际最后的暗红也被沉黑淹没,月上柳梢。上元灯会也到了熙熙攘攘、万人空巷的时候。

泰明楼前,伙计敲响了铜锣,掌柜的要开第一首灯谜了。人潮涌向泰明楼。

☆、103第六十七章 下

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铜锣声尚还震荡在早春沁寒的夜风里,泰明楼前便已人头攒动,将整个路口都堵塞起来。

灯谜是雅俗共赏的项目,又有彩头激励,参与的人多些倒也不奇怪。可这般全城出动的架势也还是惊到了月娘。她见人多便发怵,宁肯不上泰明楼,也不愿挤上前去。就拉住了雁卿,先询问缘由,“怎么有这么多人啊?”

雁卿倒还真知道缘由,可当着谢景言的面却不好轻易八卦,便眨了眨眼睛,笑望向谢景言。

有个风华绝代巷陌皆知的名士爹,这样的场合谢景言也遭遇得多了。可提起他阿爹的雅闻雁卿也目光闪闪的期待起来,他也不由就无奈——他阿爹固然是天心之皓月,他也不是腐草之萤光啊!

双璧之后再无名士,如元世子和他阿爹那般的风流蕴藉,已是不可复制的传说。谢景言固然不比他阿爹当年差,可对于少年成名、举世追捧的待遇却从无幻想。确切的说,他这人其实颇有些“目中无人”,只认定了自己的目标踏实上进,是不大在意世人如何想如何看的。

然而当着自己喜欢的姑娘的面,也还是不由就想炫技炫才,好将她的目光和心思吸引过来。

雁 卿与谢景言都不答话,杜煦怕月娘受冷落,便道,“据说十余年前,灯会上并没有猜谜的习俗。某年上元节,两位名士一时兴起,在此射覆对赌,又做隐语互对。因 手上无纸笔,便以箸蘸酱将诗句题于转鹭灯面上,引得百姓争相围观。后头文人墨客仰慕二人当年风流,蹈踵效法,将谜题贴在灯面上求对,渐渐就成了风俗。泰明 楼借此东风,也就一举成名。”

杜煦是客居长安的外乡人,又年少,不曾听过双璧之名,因此只一知半解。月娘便也听得似懂非懂,贴身 丫鬟秀菊便低声提点,“是元世子和晋公子。”月娘立刻便恍然大悟——谢怀逸是晋国公次子,长安人私下便常称他做晋公子——既是长安双璧的逸事,也就不怪百 姓如痴如醉的追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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