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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胡不喜(101)

兄妹二人并肩往慈寿堂去。谢景言心中也略烦乱,毕竟雁卿对元徵有好感是一回事,私下有约定又是另一回事……

他脚下不经意便走得快。雁卿跟不上他的脚步,几次快步追上来,可要说话时就又落后了。

绕过小轩湖便是一条曲径,前头有郁郁葱葱的草木。穿过草木便能望见慈寿堂了。那时就不能再说这些话了。

雁卿便在那重重花木之间抬手拉住了谢景言的手腕。

“下次可不可以?”

谢景言静静的望着她。

雁卿很着急,“我去两次,三哥哥——”

谢景言便想,她果然不明白,一道出游意味着什么。

然而雁卿抬起头,露出一双湿润的黑眼睛,焦急的、用那种几乎哭出来的目光望着他,却根本没意识到自己错在哪里,分明是既要七哥也不想被三哥哥疏远……谢景言也只有叹息。

他对她不单单有喜欢,也还有像对小妹妹一样的爱护和不忍之心。是看不得她这样难过的表情的。

终究还是没能狠下心对她说“不行”。

虽然很想逼着她就在此刻做二选一,但是在她根本就还懵懵懂懂的时候,又有什么意思?也只徒然让她更慌乱迷惑罢了。

他还是希望她能水到渠成的意识到些什么,抛开承诺的束缚,认清自己的心。那时的喜欢,才是真的喜欢。

……恐怕要等很久吧。

谢景言就无奈的笑着叹了口气,抬手轻轻的弹了她的额头,“你哪里有这么多时日可以去走第二回?”雁卿自然明白,她茫然的望着谢景言,不知道谢景言是不是生她的气了。谢景言便又道,“虽然你唤我三哥哥,可我其实并不是你家的三哥哥。我姓谢,而你姓赵……你可明白?”

雁卿点了点头。

谢景言便道,“记着这一件就好了。”他说,“你不必专门去走第二回。不过……若那天你改了主意,愿意同我一道去,也随时可以再同我商议。可好?”

☆、93第六十三章 上

到了慈寿堂,雁卿在堂屋前让明菊给截下,道是太夫人在见外客。

——确实不是什么外客都能见着家中年轻女眷的。如元徵、谢景言这般,是世交、亲戚,历代都有通家之好,自然不必避讳。如杜煦这般是初来乍到的外男,则轻易不会叫姊妹们出来相见。

不过杜煦的情形似乎又有所不同……

雁卿也很快就领悟到,大约太夫人明白了月娘的心思,故而对杜煦也有所保留。

她心里便松了口气,悄声向谢景言行礼道别。

待谢景言进屋去了,雁卿才向明菊询问月娘的去处。明菊便悄悄的绕过屏风将她带到起居间内嵌的小书房里,向里头努了努嘴。

——太夫人爱敞亮,慈寿堂的房间便都极大,内里用黄花梨橱、屏风或是博古架隔断,往往四通八达。小书房同起居间就隔了一叠绣屏。那头太夫人正同杜煦说话,这头月娘便捧一本书在读……心思却显而易见的不在书本上。

雁卿便压低了脚步声上前去,手指压在唇上,示意月娘不必出声。

月娘见她来,脸上便是一红。干脆也不装模作样的读书了,将书本搁下,仔细的听外头说话。

杜煦依旧在说荆州的事,谢景言进去打断了片刻,不过谢景言也知道太夫人关心赵文华在荆州究竟如何,便将话头重引回去,令杜煦先说。

虽 是同一段往事,杜煦说的却和在赵世番那里说的大不一样,侧重在赵文华如何收服荆州本土人心,在南郡站稳脚跟上。这些年家里也陆续从赵文华的书信和荆州来的 进京客口中得知了一些,却都比不上杜煦说的这么完整明白。雁卿和月娘虽都不曾见过她们二叔,听着太夫人发问、杜煦讲说,心里也隐隐浮现出一个寡言细密,战 贼寇、斗贼官,威震一方的大员形象。

可比在赵世番跟前如汇报公文般的说辞生动有趣多了。

她们听着紧张有趣,太夫人那边听着,又是另一番滋味。

—— 夺取荆州左不过三十来年。燕国公拿下南郡回京,正赶上太皇帝过世,朝局不稳,能压得住阵脚的功臣都忙于争权夺势。自然没有余力去追剿敌寇、收服人心。所幸 陈国颓靡,也无心收复失土。荆州便渐渐成了治外之地,本土世家门阀趁机收买、排挤京中派驻的选官,盘根错节的安插进自己的势力。

皇 帝收拾了雍王,才有余力整治荆州。派去的荆州刺史也是两朝老臣,老成干练、素有威望,到任两年却依旧无所作为——荆州世家手下多养着悍兵,家风也凶恶,收 买山贼袭杀长官的事都做得出。事虽未成,荆州刺史也是胆战心惊。不得不密折入京,求朝廷派悍将外镇南郡、协理荆州军务。而受命前去克化硬骨头的,便是无名 小卒赵文华。

太夫人是不愿意儿子离家千里,去那险山恶水做这苦差事的。但皇帝破格提拔,赵文华也觉着到了一展所长的时候,太夫人岂能固执阻拦?

而彼时赵文华也颇有些郁郁不得志——上有成名极早的长兄,下有天赋卓越的幼弟,不显山露水的老二在家里是容易被忽视的。就算在外头他也是三兄弟里的异类。赵世番敦厚,赵文渊洒脱,都有君子之风,人缘极好。赵文华的风评却近小人。

原因无他——沉默、好杀。

十 五岁上他护送太夫人和林夫人进山烧香,路上遇着些纨绔任侠少年,对林夫人说了些不敬的话。按说罪不至死,教训教训也就罢了,太夫人和林夫人也说不必去追。 结果赵文华明着放过了,背地里又追去将人杀了——两个时辰里擒、杀了五十余人,刀上血迹还没擦干,回头就能面不改色的伺候太夫人烧香拜佛。十八岁上做亲 卫,有一回皇帝外出行猎,深夜遭遇刺客。正赶上他那一班不当值,聚在营火旁烤肉。外间追捕,他闻声出去查看,没一炷香功夫就夹着具尸首回来,往旁边一丢, 随手从尸首上割耳朵烤了下酒。因先头他丢獐子时也是一样的表情动作,人还以为他又猎了一头回来,听他吃着脆,要割肉来烤才知道他刚刚吃的是刺客……

是以他身旁人看见他少有不寒毛倒竖的,都说他是豺狼野性,是杀星。

不 过这真只是误会,赵文华就是天生面瘫、又不擅言辞罢了。先头他擒杀那些游侠儿,是因探知他们要回来劫财劫色。真的游侠儿哪有五十多人的寨子?摆明了就是落 草的山匪。后头他击杀刺客,回来是打算吩咐布防、待命的。谁知道他才喝口酒压压惊,手下那些孙子就兴冲冲的以为他又猎了好肉回来……他真没割尸肉下酒啊, 都是谣言,谣言!

但是世人爱猎奇,说一个人变态总是比说一个人正常更吸引人。唯君子能明辨是非。

赵文华的阴沉、擅杀的名声也就这么传开了。

有人背地里让人小心她儿子,说他阴险不仁,杀人如切菜、下酒用人耳,纵有才能也不堪重用……太夫人心里也是一直都憋了口闷气。她家老二不就嘴笨些吗尽逮着他欺负!

如今太夫人听人说赵文华如何算无遗策、一步步化解险恶局面,如何立威、立德,将人人视作畏途的荆州收拾得服服帖帖,也真是神清气爽。

听着杜煦透露出的只言片语,襄阳杜氏在荆州的地位也一步步清晰起来。

略 作分析便能想到——赵文华初到到荆州的时候,杜氏在荆州虽不是十分显赫的门第,却也举足轻重。彼时朝廷忙于讨伐梁国,无多余的兵力支援赵文华。荆州刺史自 己也身处困局。正是因为拉拢住了襄阳杜氏,轻装简从去赴任的赵文华才能顺利的将荆州土著士族分而化之,进而打压、拔除其势力,站稳了脚跟。

襄阳杜氏同赵文华之间,其实是互相援引为盟友。十余年来两姓修好,赵文华给儿子鹄哥儿娶的就是杜家闺女,这会儿又看上了杜煦,可见对杜家的倚重。

而杜哲在荆州也是颇负盛名。如今携子入京,虽是为赵文华所举荐,却也颇有些二陆入洛的意味。

这门第真不算低,就是在京城根基略浅罢了。可有底蕴在,一二代内也必能崭露头角。

月娘心烦意乱的思忖着——赵家对杜氏父子很是尊重欣赏,先头在松涛阁里她就已察觉出来。这会儿赵世番更是让鹤哥儿引着杜煦来拜见太夫人。二叔那边自不必说,杜煦本就是他给自家闺女相中的女婿。

月娘知道,这门亲事很不差。至少她家中诸父都十分满意,她的眼光还能比这一相一将更高不成?

可是少女心事也不是一两句话便能说的清楚的。她对太子真的无多奢望,只是到了与旁人谈婚论嫁的时候,也不由自主就会拿来同太子相比……旁人纵有千般好,可偏偏她就是不喜欢。

未婚姑娘一旦知道喜欢一个人是怎么回事,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就遵从不起来了。

荆 州的事在问答中很快说完,太夫人又泛泛的问了问杜煦的年纪、学问,家里有些什么人——实则这些赵文华早在信里说的一清二楚了。太夫人鼓励夸赞了他几句,又 道,“你是儒门子弟,若给你旁的见面礼反倒俗套。这样……我手上藏书也有近十万卷,其中不乏孤本、善本。你去挑一挑,有看中的,就算是我送你的劝学礼,可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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