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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铁之城(9)

她的孩子抱着腿蜷缩在里面,仿佛刚刚从一场噩梦里醒过来,正睁大了金色的眼睛茫然的望着她。

米夏心里忽然就被什么哽住了。她想她究竟是为什么,要让梅伊遭受所有这些。他们早就该搬走了,哪怕去住桥洞,又能怎么样?

她把梅伊抱出来。而梅伊伸手圈住了她的脖子,伏在她耳边努力的保证着,“……我没有伤害他们。”

米夏的眼睛立刻就被水汽蒙住了。她摸了摸他的头,“嗯,真是个乖孩子……”她用力的把梅伊抱紧了,“我们不在这里住了。”她说。

屋子里没有多少舍不得丢的东西,米夏把衣服收拾进她的行李包里,便牵着梅伊的手走了出去。

四面都是眼睛,就像洞穴里藏满了蝙蝠。每一个闯进米夏家里去的人此刻都在后怕。他们躲在窗子后面警惕的望着米夏,想知道她会做什么,又怕她真来找自己。不知道谁家的女人吵闹起来,那声音外强中干,“怕她干什么,神在看着!神会保佑我们的!她就是魔鬼,魔鬼!哦,可怜的莉亚,可怜的约拿……”

梅伊攥紧了米夏的手指,长睫毛遮住了他金色的眼睛,投下一片暗影。

米夏俯身将他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的手臂上。他可真不轻,但她扛面粉袋的耐力也不是作假的。

她抱着他走到那家的窗子前,女人匆忙间要关上窗,米夏一把拦住了。她的眼神很可怕。女人惊恐的摔在地上,手脚并用的往后退,瑟缩的躲到她家男人背后。

米夏忽然有些好笑。他们闯进她家里去欺负梅伊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就没想到这些吗?如果她真的是魔鬼,她一定会诅咒、报复他们所有人。

她说:“梅伊,你看着他们。说到底,他们也

不过是这种东西。他们越欺负你,就越是害怕你。因为你以后一定会成为跟他们截然不同的大人物,而他们就只能一辈子这么瑟缩着。你要学会俯视他们,他们不过就是卑怯猥琐的虫子罢了。”

梅伊攀住米夏的脖子,依旧垂着他金色的眸子,说:“我们走吧,米夏,我不想再看到他们了。”

已经过了中午最炎热的时候,街上的长椅又有了阴凉。

米夏烦恼的算计着他们下个月该怎么生活。而梅伊安静的垂着头吃他的午餐,长睫毛下的眼睛就像一抹金色的流光。他太乖巧了,连半句抱怨和告状都没有,懂事得像一只不会说话的小狗。

米夏揉了揉他柔软的黑头发,他的耳朵尖微微动了动,擦着她的手心。米夏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的眼睛里这才恢复了一些神采,三两口把面包吞完了。米夏把水给他。他捧着壶喝了一口,才小声问,“我们不能回去了,对不对?”

米夏说,“对。我也不想回去了,你想吗?”

梅伊飞快的摇了摇头。

米夏拍了拍他的头顶,“我们得找新的房子。付完房租我身上应该就只剩两个银币,因此下个月我们就只有面包配莴苣吃了。不过苦日子不会太久,等店里发了工钱,一切就都会好起来。”

“只有莴苣吃也没关系。”梅伊向她保证,“就算什么都不吃,我也可以活很久。”

米夏忍不住又笑起来,“嗯,梅伊真厉害。不过你也不要小瞧了姐姐我啊,我是绝对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她伸了个懒腰,让自己打起精神来,带着梅伊去找上午看过的房子。梅伊抓着她的手指走在后面,长长的刘海下,目光温柔而腼腆。

可是房子已经租出去了——翡冷翠连下水道里都住着人,便宜的房子永远不愁租不出去。

“你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个普拉托人把它租下来了。”矮个子的房东说,“不过我还有其他的房子,你要看吗?”

“我可能出不起更多钱了……”

“给你算便宜点,先去看看吧。”房东麻利的回头取了一顶高帽子,一边锁门一边跟米夏解释,“那边是两居室,有个小套间可以当小家伙的卧室。”他友善的对梅伊笑了笑,望见他金色的眸子,略怔了怔,稍微有些不自在起来。

不过他并没有多做评价。只是拿好了东西,一边带路,一边跟米夏闲聊。

“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罗曼诺先生的?”

米夏瞬间意识到,房东之所以愿意带着她这个连三个银币的房租都得权衡的穷鬼看旁的房子,恐

怕就是因为雷?罗曼诺的存在。如果她不能妥善的处置这个话题,大概她和梅伊今天就只能去住桥洞了。

“大概一个月之前。”米夏说,“我被人袭击,是他救了我。”

房东的脸上果然露出了与有荣焉的神色,“罗曼诺先生是个好人……他是个高尚的骑士。”

米夏口不对心的表示赞同,“是啊。”

“他是我见过的灵魂最光明的人。”房东开始有滔滔不绝的趋势,“事实上他也救过我的命。八年前我还住在塞迪卡,塞迪卡你听说过吗?”

“是的,在东方。”米夏知道塞迪卡,三年前塞迪卡落入拜占庭人的手里,随即法兰克皇帝就亲自去罗马朝觐了教皇。那一阵子街头巷尾讨论的都是这件事。

“那里可真是个糟糕的地方,到处都是军队,谁都不知道拜占庭人什么时候就会去劫掠……没有一个贵族愿意去那里。强盗横行,而军队和强盗勾结。很多人往往先被强盗抢劫,然后就被军队罚着做苦役,因为他们不能按期缴税……神的光芒都不照耀那里。可是罗曼诺先生去了——你相信吗,一个巡回法庭的检查官,皇帝陛下的亲信,前途无量的年轻贵族,在所有人都抛弃了塞迪卡的时候,他却主动去了那里。”

“我相信,”米夏脑海中浮现出雷利剑一样的身影——比起一个检察官,他更像一个天生的军人,“……他就是那样的人。”

“是啊,他就是那样的人。”房东笑起来,“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那一次拜占庭人黎明的时候去偷袭,要塞的军官老爷们都还在睡觉——当然其他的时间他们也在睡觉,反正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喝酒,玩女人,你根本不能指望他们。那一次,如果不是罗曼诺先生,也许我就要去见上帝了。当他杀出来的时候,他简直就像是神的使者,像是光辉的圣殿骑士……”房东捂着自己的胸口,“他带着26个人,把成千上万的拜占庭人击溃了……”

米夏默默的想——这还真是神才能做到的伟业。

房东还在陶醉的歌颂他的英雄,说完了雷对抗拜占庭人的英姿,又开始说他肃清塞迪卡要塞的英姿,“……他就当场把要塞指挥官绑起来了,宣判他的罪过。他是皇帝陛下的使者,他有权利这么做……他太英武、太神圣了,那些作威作福的军官都不敢反抗他。他做的都是旁人不敢做的事。可惜他不是塞迪卡领主,不然塞迪卡绝对不会落进拜占庭人手里……他去下一个城市就任的时候,塞迪卡的市民都去送他,每一个人都想挽留他,因为我们一生可能再也不会遇到这么高贵的骑士了。……”

r>路稍微有些远,绕过大圣堂,又往北走过一个城区,房东才说完了雷的英雄事迹。他指着一座尖屋顶的旧房子,说:“就是那里了。”

这一代已经临近富人区,蔷薇花从矮墙外搭出来,画眉鸟在绿荫间欢鸣。有马车从青石路面上辘辘的压过去,红豆杉的车厢外面雕刻着鎏金的金盾徽章。

那徽章米夏认识,是美第奇家的族徽。在她的那个时代,它和大圣堂的百合花一样是这个城市的象征。

相似的东西那么多,总是让人不小心就错乱了失控。她恍惚了片刻,回神时就看到梅伊跑到了路中间,金色的眼睛正对着驶过来的马车,车夫已经在吆喝。

米夏忙冲上去,一把揽住了他的腰。她在对面的蔷薇花墙上撞了一下,脖子上瞬间就被花枝抽了几道血痕。

梅伊仰头望着她,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对不起……”

米夏倒吸了口气,揉着碰疼的额角站起身。她没来得及理会梅伊,因为大胡子的车夫正气恼的骂着方言,米夏虽然听不太懂,却也知道这个时候除了道歉的话,最好什么都不要回嘴。

“真是抱歉……”她说。

车夫并没有得理不饶人,在米夏鞠第二次躬的时候,就扭着大肚皮去问车厢里的人。

他的语速太快太卷舌,米夏只能依稀分辨出他说的是,“是个不懂事的小鬼……您不要紧吧,先生。”

“不要紧。”车厢里传出的声音平静并且柔和,就像花朵绽放一样值得特地去听。听那声音你就可以想象,里面坐着的必定是个文秀病弱的贵族青年,“那孩子没受伤吧?”

车夫瞪了米夏一眼,但米夏并没觉得生气,“没有撞上,不要紧。”

“那我就安心了。不要再发脾气了,杰夫。”车厢里的声音略带了些无奈,“我们得快一点赶路了,伯爵夫人不喜欢等人。”他略停了停,“替我向这位夫人致歉。”

马车走出去很远,米夏才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望着梅伊。而梅伊盯着他的脚尖。这孩子妥协的方式很别致,让你生不出怒气来,“以后来了马车,要记得躲。”

“……哦。”

米夏就再发不出脾气来了,她抬手揉了揉梅伊毛茸茸的脑袋,表示原谅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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