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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铁之城(55)

“但愿是……”厨师长就说,“本来法国佬就和梵蒂冈是一伙的,他们来拜占庭做什么呢?”

米夏便感到不解,她记忆中,君士坦丁大主教和梵蒂冈的教皇素来不和睦。教皇自称保管着通往天国的钥匙,是离上帝最近的信徒;可君士坦丁大主教说他们才是东方的正教,基督的真传。他们互不听从,分裂已有五百余年。一方面各在一方,都不能以武力消灭对方;另一方面教旨上又没有根本性的矛盾,无需你死我活的相斗。便不曾正面冲突。但也仅限于不曾正面冲突,提起对方来他们也绝对没有好话可说。按说米兰就在教皇国的北毗,该是教皇的臣属。可听厨师长的意思,却对梵蒂冈很不以为然。

厨师长便告诉她,“神是尊贵的,但马塞三世是小人。当年他的父亲与米兰大公争夺城主的位子失败了,当上教皇后他便开始报复米兰大公。为了跟他和解,米兰大公在雪地里跪了三天。这小人表面上宽恕了大公,实际上还是怀恨在心。米兰的公主嫁给加洛林的皇帝为皇后,生下皇子。加洛林皇帝死后,他的侄子们为了夺位,便伪造遗嘱说皇子是私生子。马塞三世收了贿赂,竟宣布假遗嘱有效。而且马塞三世还偷偷的养情妇,生下私生子。当年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他差点就没当上教皇,还是翡冷翠的美第奇娶了他的情妇替他遮掩。他便将教廷所有的钱都存到美第奇的银行里……你瞧神立下十诫,他几乎全触犯了!”

这一整天米夏都心神恍惚。她记得帕西瓦对她说,“我们会把朱利安诺送到梵蒂冈接受审判,听从教宗的裁决。”彼时她竟以为这是公正审判朱利安诺的前提,可事实上朱利安诺根本就是教皇自己的私生子吗?

那么雷呢,他会不会遭到报复?他的处境该有多么艰难,原本法兰西的皇帝便是他的敌人,如今他连教皇也得罪了。

不知不觉她便又在庭院里望那天使的雕像,她感到心烦意乱。

后来她听到有人压低了声音喊她的名字,她忙收整心神起身要离开。可她转头便望见那银发的男人从月桂树后走出来,冰蓝色的眸子淡漠的望着她,一如既往。那个名字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脱口而出,“雷……”

那男人微微的皱眉。而米夏也立刻看清了他的面容——他已很老了,也许得有五十岁还多。银发整齐光洁,如银丝般坚硬的向后抹去。皱纹便如铁钩银划般镌刻在他眼角。他脸上有不少细碎的疤痕,显然是久经战火了。可身形依旧高大健壮,就像风雪中坚不可摧的堡垒。

他长得跟雷其实也没有那么像,就只是那银发与冰蓝色的瞳孔过于罕见了,米夏才不由认错。

这男人气质如此鲜明,甚至无需询问米夏便猜到了他的身份。她揽裙向他行礼,便匆忙要离开。可佩特罗拉将军攥住了她的手腕,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米夏便说:“对不起,我将您误认做我的朋友。”

“他叫什么名字?”

“雷罗曼诺。”米夏说。

“你从翡冷翠来?”

“是的。”

“这样啊……”佩特罗拉将军平静的感叹,可他并没有松开米夏的手腕,很久之后他才又问,“他还好吗?”

米夏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面了。”她说,“我得回去工作了。”

使者在拜占庭逗留了大概一个月。他离开前厨师长终于确认了他的国籍。

“就是个法国佬,”他十分确定的对米夏说。“我听到他说亚琛的事了。”而亚琛是加洛林帝国的首都。

米夏说:“可是法国人来拜占庭做什么?”

“我想因为马赛三世在宗教大会上的发言,马赛三世鼓动国王们去夺回以撒。”厨师长说,“你瞧以撒在迦南之地,想要攻打以撒就得经过拜占庭。我猜他是来借路的——拜占庭人肯借给他们才是犯蠢呢。”厨师长嗤之以鼻。

米夏说,“他们可以经过迦太基,从北非经埃及过去。”

“开什么玩笑啊,那里都是沙漠!”

米夏没有再说话——她只是为自己的闭塞和落后感到痛恨。战争就要到来了,她却全无准备。

她确信拜占庭必定会参与这次战争,因为阿拉伯人的扩张给它带来了太大的压力,十二年前阿拉伯人甚至已经有能力围困它的首都。而法兰西皇帝的使者定然不是来借道的,他是来寻求同盟的。若欧洲自北非过埃及出兵,拜占庭过海峡经叙利亚出兵,阿拉伯人便要两面受敌。这不但将大大减轻拜占庭面临的压力,还可能使局面颠倒,令拜占庭一举进攻到阿拉伯腹地。

不论是阿加瑞斯还是佩特罗拉,都必定有足够的远见做出正确的选择。

而这个时候,她竟然将梅伊送进了奥古斯都炼金学院。那学院隶属于君士坦丁大学,是拜占庭最高的公立学府。一旦战争开始,必定会有大批贵族子弟从那里走出来踏上战场。纵然是不上战场的学者,也必定会被军方征召,投入经历研发杀人的武器。那学院里无人能置身事外。

而这些恰恰是米夏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梅伊沾染的。他的体内已然住着一个魔鬼,她怎么能将吮血食肉的现实送到他的面前?

55、

可连续三个礼拜日梅伊都没有回家。

米夏便记起梅伊说过的,“我可能会遇到更优秀的人,被他们所吸引,进而抛弃你,这也没关系吗?”那时她是怎么说的?“你不会……”那个时候她确实是如此确信着。而现在梅伊正试图以实际行动告诉她,他会的。

米夏感到生气,又感到迷茫。

如果梅伊不曾对她表白,她绝对二话不说便将他回来好好的教导——你看他竟敢考验她?如果他真的被旁人吸引了,如魔鬼般朝三暮四的抛弃她那也罢了。可他明明就珍惜得不得了,为这种小傲慢便要丢掉自己最宝贵的亲人,他就不觉得自己很蠢很欠揍?

可梅伊对她表白了,这考验便又有了欲擒故纵的意味。而米夏根本就不想接受他,又凭什么让他得手?他想要离开便尽管离开好了。

米夏一个人在广场上坐了很久。傍晚的海雾浓重浸衣,她头发上凝了露水,一滴滴往下落。站起来的时候浑身的关节都像生了锈般僵硬,这时她才感到冷。海边起了凉风,乌云从海面上压了下来。

到家的时候她已被暴雨彻底的浇透。她打着喷嚏洗了个澡,然后迷迷糊糊的钻进了被窝。连晚饭也没有吃。

接下来她便病了整整一个星期。

穷人都没有资格娇气,一直到她在庭院里昏倒,都没有人知道她是带病工作。

她在仆人房里醒来,侍女长亲自给她端药进来。那药很难喝,苦得几乎无法下咽。光为了喝完它,她就出了一身汗。

她喝完药,侍女长便说:“这几天你就先住在府上吧,方便人照顾。”

米夏很感激,但她还是拒绝了,“我家有孩子在上学,礼拜日我得去接他。”

侍女长说:“也好。”推门出去的时候她忽然停住脚步,回头对米夏说,“将军府上没有女主人。”米夏懵懵懂懂的点头,正在想她为什么对一个厨娘说这些,就听她说,“将军大人是拜占庭的英雄,又温柔又强大。有很多贵族**仰慕她,以为自己有机可趁。她们都很貌美,并且多才多艺,嫁妆也十分丰厚……”她望着米夏,语气淡漠的说,“可她们一个也没有得手。”她说,“你得知道,将军大人善待你只是因为仁慈,没有旁的理由。”

米夏气得脑壳发疼,她语气生硬的说,“谢谢,我可以回家接孩子了吗?”

侍女长离开后她便下床穿衣服。气血翻涌着,她眼前一阵阵泛白,动作便有些粗暴。换裙子的时候她听到有什么叮叮咚咚的落地了,她低下头便看到一枚十字架的吊坠落在地上,那吊坠上镶嵌的蓝宝石在阳光下闪闪的发光。她的动作不由就缓下来。

她跪在地毯上将那吊坠捡起来捧在手上。那一晚她和雷互相表白,雷解下他的吊坠为她带上。可变故陡然而生。她将它遗忘在口袋里,直到这一天再度看到它——可其实也不是今天才看到,上船后她换下这裙子时便已然看到了。她以为自己将它丢掉了,事实上她没有。她只是将它重新放回到口袋里,假装自己已遗忘了它。

她轻轻的抚摸那吊坠,默默的亲吻着它。思念漫溢上来,就像雷的怀抱将她包围。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这么久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办法忘了他。

她出门便看到佩特罗拉将军站在外面,他似乎正要敲门进来。米夏向他屈膝行礼,他点头让她起身。

她要离开时他忽然抬手臂挡住她的去路,米夏便疑惑的望向他。可佩特罗拉将军什么也没说。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才让出路来,说:“还有两份药剂,配好后我会让拉乌娜给你送去。明天你便在家休息,等病好了再来——我会照常给你算工钱,请安心静养。”

米夏便说:“谢谢你。”

第二天便是礼拜日。米夏连着三次扑了个空,她不打算再让梅伊躲开第四次。所以这天下午她便来到奥古斯都炼金学院,向梅伊的舍监约好了时间,“请帮我转告他,明天早上我会再来接他。”她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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