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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铁之城(50)

梅伊显然不是个好老师。对他来说会一门语言太理所当然了,那根本就是人生来便该有的技能。米夏跟他学了一个上午,结果什么都没学到。到最后根本就是她在教他该怎么来教她。下午的时候米夏终于开始默写和背诵字母,梅伊在一旁等她,顺便拿炭笔给她画了一张像。

这个孩子毫无疑问受过良好的教育,他几乎什么都会。以前米夏教他的时候就隐约有感觉,如今他什么都不隐瞒了,他受过的教养便悉数表露出来。有时你简直怀疑他变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他画完时,米夏才刚刚开始背诵简单的常用单词。她学习时很专注,旁若无人。梅伊感到百无聊赖,就说:“其实你不必花这么多时间来学,抹除一种语言很容易。”

——这个孩子根本就从一个极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

“谢谢,”米夏默写的时候就抽空回答,“杀掉我也很容易。你得学会适应,而不是动不动就强迫别人改变。”

“这话你该对耶和华去说,”她搭话他就很开心,“最初的时候人类说的都是同一种语言,他们在巴比伦建造通往天国的塔,冒犯了耶和华的自尊。耶和华便制造纷端和隔阂,让人类说不同的语言,彼此之间无法沟通——我只不过想把一切变回原来的样子罢了。”

污蔑——米夏想,这是赤_裸裸的污蔑!别以为她不知道语言分化是怎么产生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世界的设定说不定真是这样的。既然有魔鬼,为什么不能有神和巴别塔?

“也许上帝是为了给魔鬼制造麻烦呢?”她忍不住就要逗弄他,“为了跟人类沟通,你们也花了不少时间来学外语吧。”

“没有,”小魔鬼懒洋洋的,傲慢深埋在骨子里,“最初的语言是有魔力的,它被称作真语。人类虽然不会说,但灵魂依旧记得。只要你会说真语,耶和华便愚弄不了你。”

米夏便问道,“真语也能学吗?”

“能。”梅伊点头,“炼金师绘制的法阵、牧师吟诵的咒文、巫师口耳相传的密语,都是远古流传下来的真语的碎片。”

“你能教我吗?”

梅伊摇了摇头,“你不一样,你的体内没有真语的印记。”他认认真真的,“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学不会。”

米夏沉默了很久——她几乎已忘了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可就算被遗忘了,真相也永远都是真相。米夏感到消沉,这些日子日渐加重的孤独感自心底蔓延上来。她叹了口气,“你说的对,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过你不感到奇怪吗?”

“没什么好奇怪的,”梅伊轻声说道,“我是个魔鬼,你不也没觉得我不正常吗?我们都是一样的。”

米夏感到难过又熨帖,她伸手去揉梅伊的头发,可梅伊倏然便凑上来亲吻了她的额头。米夏说,“你不能胡乱亲我。”

“有什么关系?”梅伊微笑着,金色的眼睛温柔的眯起来,“你也可以亲我,你看你明明很喜欢。”

米夏还是没忍住微笑起来,伸手揉乱了他柔软的黑头发。

夕阳铺展在海面上,西方的天空有大片大片红色的晚霞。海水一望无际,被夕阳和晚霞染作层次分明的金紫色。

夜晚的风向会有轻微的改变,水手们爬上桅杆调j□j帆。比雷斯就坐到船首上去钓鱼。这魔鬼不喜欢与旁人比肩而坐,他总爱到常人到不了的高处悠然俯瞰,哨兵都没有他这么爱爬高。

布松的黑乌鸦落在船首,比雷斯拿鱼干喂它,问道:“有什么新的消息?”

“阿蒙在麦地那,”布松说,“追随御座来到人间的魔神已全部苏醒了。巴比伦的神之门,以撒的地狱之门。御座会开启哪一个?”

比雷斯摇头道:“不论巴比伦还是以撒,恐怕御座都没有兴趣。”

“难道御座想留在人间?”乌鸦歪着头停了一会儿,“好像也很有趣。他在哪里,哪里便是诸魔神的居所。我们要进攻梵蒂冈吗?马塞三世还在寻找御座,想必他们已经知道御座苏醒了。你们离开后,翡冷翠便被封锁了,圣殿骑士将所有角落都搜遍了。”

比雷斯微笑着,“我想教皇国现在应该很热闹。”

“嗯,这一个月已经有几万异教徒被杀。罗马正召开宗教大会,马塞三世怂恿教徒杀井邪恶的异族,从异教徒手中夺回我们的圣地’。”这骚乱显然取悦了他,他的声音轻快愉悦,“我想战争就要开始了。不过不是针对我们,梵蒂冈宣称欧洲的乱象是上帝的考验,因为他们丢失了‘世界的中心,神赐与信徒的圣城’以撒。为什么人类会认为以撒是耶和华的圣城?那里明明是地狱的入口。”

比雷斯回头望向米夏,她正和梅伊靠在船舷旁看海豚。

“也许他们想要的就是地狱呢?”他垂眸微笑,“人类愚蠢的程度和自以为聪明的程度,总是能刷新你的认识。你不觉得这正是他们的可爱和有趣之处吗?”

49、

米夏感觉到比雷斯的目光,下意识的抬头望过去。他的目光总是让她感到锋芒在背。

米夏对比雷斯的感觉很微妙,这魔鬼帮助朱利安诺作恶,可他又救回了梅伊。她并不嫌恶他,然而要说好感那也绝对没有。这魔鬼的行事不能以逻辑推测,他随心所欲并且喜怒无常。唯独对她的态度,那种仿佛对待死敌般的恶意,打从一开始便不曾变过。

那天他推开舱底库房的门,看到米夏被水手们堵在角落里。米夏没指望他能救她,她只想趁水手们分神的时机逃跑,可他若无其事的挡住了她逃跑的路。他说,我一直都很好奇,被孤立的滋味究竟有多难受。然后他便上前拧断了水手们的脖子。他提着水手们的脖子用眼角余光扫过她,带着他特有的居高临下的轻蔑。那目光令米夏终生难忘。

他是故意的,他杀人只是为了让她处境更艰难。

米夏理解不了他,也没试图去理解。她觉得魔鬼之所以被叫做魔鬼,总是有些缘由的。比如说他们天性邪恶,不懂节制和自律,不懂慈悲和宽容。她不会因此厌恶比雷斯,毕竟他是个魔鬼,跟人类都不是同一物种。但她很清楚,纵然她的梅伊也是个魔鬼,她也绝对不会容许他长成比雷斯那种性格。

她还是不希望梅伊与比雷斯频繁接触。

这一路上虽然不好过,但旅程总算要结束了。进入爱琴海后水手们便松懈下来——拜占庭拥有这个时代最强盛的海军,纵横北非和亚平宁的海盗们从不敢在拜占庭的内海猖狂,准备好税金你就能在这海域畅行无阻。

据说拜占庭的舰队配备一种被叫做野火的秘密武器,那火能在海上漂浮和燃烧,是一切舰船的克星。阿拉伯人最强盛的年代,曾派遣2000艘舰船来攻打拜占庭,最后回去的只有5艘。拜占庭的海军是地中海上毫无疑问的霸主。

一切提到拜占庭的场合,都必然有人在议论野火。阿拉伯人悬赏巨额金币破解野火的配方,至今未果——尽管炼金术起源于埃及和拜占庭,但在阿拉伯和波斯显然不曾得到传承。如今掌握这真理的是拜占庭。

和教皇国对炼金术的忌讳截然不同,拜占庭享受到野火的惠赐,对炼金术狂热推崇。而炼金术与魔法同源,总是或多或少与魔鬼扯上关系,拜占庭人对魔鬼的态度便也十分暧昧。很多人都说,如今拜占庭的宫相阿加瑞斯就是魔鬼在人间的化身。

这也是米夏选择拜占庭的缘由。在这里梅伊无需过度掩饰自己,他完全可以凭借力量赢得尊重。

你想不想去上学?这一天收拾行礼时米夏便问梅伊,拜占庭有专门培养炼金术士的学院,我猜他们也在研究你所说的‘真语’。也许你能在那里找到朋友。

我不需要朋友。梅伊轻声说。他将贝壳揉在手中,轻巧的翻转。金红色的光芒亮起复消散,那贝壳已变作一捧圆润的珍珠。他将珍珠编在蕾丝的发带上送给她。金色的眸子含了期待望着她。

捡到他的时候米夏便将头发剪短了,他虽不曾说什么,却一直耿耿于怀。米夏拒绝不了他的目光,便将发带束在头上。梅伊弯了眼睛轻笑,真好看。

这孩子原本就有非人的美貌,这笑容里更多魔鬼般的魅惑。米夏听到自己砰然的心跳,便暗笑难怪人们把魔鬼的话语称作诱惑。

梅伊说:你看我根本无需学习炼金术,我有比炼金术更强大的力量。

米夏说:学校并不只是学习的地方。你还会在那里明白做人的道理,学会跟人相处的技巧,认识很多像我一样喜欢你的人。你说你不需要朋友,这太让我伤心了。我一直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小魔鬼抿起嘴唇,带着不以为然的浅笑,我是个魔鬼,我不需要跟人类交朋友。

这话就像针一样刺人。米夏感到难受,为他语气里的傲慢和笃定。她轻轻叫着他的名字,梅伊……

每次她这么叫他他便会感到恍惚。那名字承载的记忆很短暂,在他漫长的生命中不过只是转瞬之间。可那转瞬之间却也有令人印象深刻的往事。他记得他苏醒时她的眼泪落上他的手背,那泪水滚烫,带着他不曾体会过的温度,仿佛连魔鬼冰冷的心脏也可以温暖。那是为他而流的眼泪。他不由就想起所罗门的微笑,仿佛笃定了他抗拒不了这诱惑一般,那比魔鬼还狡猾的人类引诱他:人间有你一直在等待,却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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