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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61)

——好歹给他个机会说完“我顶住,你先逃”再跑啊!

而且就算不等他说,也至少在逃跑前替他壮壮声威,交代点什么吧。

结果他一回头就见如意挥着柴刀又冲回来了。

顾景楼:……

顾景楼杀回到如意身边。

两人背身站着,顾景楼虽年少,但长刀犀利、其人勇猛,那些斗笠人一时竟不敢蜂拥而上。

顾景楼便从后腰摘了把一尺来长的短刀给如意,道,“用这个。小心些用——这刀锋上淬了剧毒,见血封喉。”

那些斗笠人面色不觉都一变,神态越发谨慎了。

如意接过刀抖掉刀鞘,却也没丢掉柴刀,而是双手持刀——这两柄刀都太短了,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她气息略有些紧张,所幸习武久了,很多习惯早已深入骨髓,步态和架势并没露出破绽。

她问,“这是些什么人?”

先前一番酣战,这些人的斗笠已都被切开或丢掉,露出了斗笠之下的面容——这些人大都高鼻深目,鹰视狼顾,面相凶残得很。分明不是中原汉人的长相。

顾景楼双手持剑戒备着,眼睛如嗜血的孤狼般带了微微的兴奋,劣势之下他反而越发的斗志昂扬。他一边观察着局势,一边道,“这些都是羯胡,从汝南一路追杀我到金陵,就因为我探听到的消息——你确定还想问我?”

如意道,“你有北伐大军的消息吗?”

顾景楼道,“有。”

如意便沉舒了一口气,令自己平复气息,道,“那就杀出去再说吧。”

短暂的对峙终于被打破了,那些斗笠人再度袭来,如意和顾景楼也分别迎上前。

如意毕竟是头一次搏杀,她并不敢跟这些人短兵相接。那阔刀的刀风铮铮然刮的她耳朵疼,她很清楚只要被扫中一下,她便得伤筋动骨。但她所修习的武艺原本就已灵巧见长,那些斗笠人的功夫却朴拙而重力,故而她躲避得并不艰难。

她缠住一个人,顾景楼那边轻松了许多。但以一第三,一时也占不了上风。

正僵持间,如意便听远远的传来一声口哨,有人大喊,“少当家的,离远些!”

如意心中一振,俯身避开斗笠人横扫过来的刀锋。脚下一蹬,便想跳出战圈。

然而那斗笠人意识到如意这边援兵已至,却不肯轻易放如意离开——她分明就是这一行人中弱且身份尊贵的那一个,正好拿来做人质。

他上身强行一旋,那长刀的去向竟立时调转,刀背向着如意的后背挥来。

如意察觉到背后阔刀的风声,那刀锋分明向着她的脖颈而来。她脑中一时就只有那阔刀的轨迹。

——避无可避。她想。

不知为何,先前她怕那柄阔刀怕得避之不及。这一刻却像个亡命之徒般,脑中冷静得厉害,竟半点恐惧也察觉不到了。

她便在空中强行转身,用手中双刀架住了挥砍而来的阔刀。她并非实架,实际上是顺着斗笠人的挥砍将他的刀锋拨开。已卸去的大半力道,可双手还是被镇得一麻。但她脚下腾挪,硬是站稳了身形,借力向后腾跃几步。

而一支白羽长箭就在此刻贯来,钉进了那斗笠人的胸口。

那箭力道极大,整支箭身几乎都没了进去,只露一段箭羽在外。

局面已然逆转,三个斗笠人却不退反进,几乎用以命换命的手段直向顾景楼杀去,竟是宁肯搭上性命也势要将他灭口。

但何满舵带来的弓箭手极为沉着大胆,竟在这么近距离激烈的缠斗中再度出手,射杀一名斗笠人。

此刻何满舵一行已然赶到如意身边,如意抬手一指,道,“帮那个瘦长刀的!”

其实不必她解释——另外两人一看就是胡人,何满舵等人早一拥而上。如意不得不再度叮咛,“留一个活口。”

顾景楼已脱身而出,跟如意一道站在一旁看着何满舵他们以多欺少。

“你是少当家的?”

如意:……

如意不作答,他也不在意。微微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战局,忽就问道,“你师承何处?”

他早看出如意是练家子——从栈桥上起身时她姿态轻盈,转身时的步法平稳灵动,处处透着身法的影子。来茶摊前他还故意不动声色的故意踩起江边朽木绊了她一下子,虽没就此看出她的师承来,却推断出她必然从小习武。

而适才她在空中转身架住长刀后稳住身形的一整套身法,若他没看错,恐怕和他师承一脉。

如意依旧不作答。

何满舵他们并没能及时擒下那两个胡人——他们见无路可逃,麻利的抹脖子自尽了。

如意怔怔的愣了好一会儿。

京城首善之地,一国公主几乎命丧胡人之手,这其中意味她隐约已能察觉到。她并不是对这些歹徒心存怜悯,可是……原来这就是杀人的滋味吗?她只觉着身上粘腻血腥,入鼻的气息令人作呕。

片刻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手上竟还牢牢的握着那两柄刀。她试图抬手将那柄短刀还给顾景楼,可手竟酸软的抬不起来。

她默默的背过身,道,“去府衙报案吧。”

“萧琉璃。”身后却传来这么一声。

如意脑中一醒,下意识打起精神抬头去找,心想琉璃竟也来这里了吗?可是是谁这么大胆竟敢直呼公主的名讳?

待看到顾景楼笑眼弯弯的望着她时,才意识到竟是他叫的。

她戒备又疑惑的望着顾景楼。

顾景楼笑道,“家父江州刺史顾长舟,我是他的幺子,名景楼,字凌云。”

第五十二章 番外

顾家不是什么皇亲国戚,顾景楼不比徐仪,能经常出入宫廷。但他的父亲顾淮是天子的挚友,虽说常年征战在外,但每隔几年就会回京叙职。每回顾淮回去,天子必然特别设宴招待他,建康城中世家勋贵们也纷纷为他接风。顾景楼常年跟在顾淮身旁,故而对于中朝权贵和天子的子女们,顾景楼也略知一二。

当然,这个“子女”指的主要还是子。本朝的公主顾景楼是不大熟悉的。

但他确实从小就想娶一个公主,不为旁的,公主有全天下最尊贵的出身,至少不用害怕成婚之后被他的嫡母欺负。说不定还能反过来欺负欺负她的嫡母。

他的嫡母那可是相当的凶残。

顾景楼第一次听顾淮说起公主,大概是在他五六岁的时候,在建康。

哪天顾淮饮酒回来,苏姬抱怨“您怎么又喝醉了?”顾景楼就替顾淮作答,“因为有美人在席呗。”

结果被顾淮一脚踢出三丈远去——当然踢的不远,主要是顾景楼借力逃的远。这是他们父子间极寻常的互动,顾淮的说法是锻炼他的反应能力,不过顾景楼觉着他单纯只是脚痒想踢孩子罢了。

事后顾淮承认了,“是有个尊贵有趣的小美人在席。”

——顾淮所说“美人”,从来都不带任何调笑和不庄重的意味。他口中的美人往往是个意象,有些不可亵玩的神仙知己的意味在。譬如若“美人”令他饮酒,他必“恭领之”。

就顾景楼所知,顾淮年轻时确实仰慕过这么一个美人,正因为太“恭敬畏惧”了,结果导致美人芳心另许。顾淮备受打击之下才养成乱搞男女关系的毛病。最后被南康王府的小郡主——也就是顾景楼的嫡母算计,被迫成亲。

这“美人”是他嫡母最大的假想敌,故而这“美人”在顾景楼心里也是一个极完美的意象。

听顾淮这么说,顾景楼便好奇起来,“是谁?”

“天子的小女儿,应该和你一般大。”

“是个公主?”

“是。”

“好看吗?”

“好看。”

“你在哪里找到的?”怎么他就找不到呢?

“大皇子府上。应当是大皇子的胞妹吧……”顾淮随口评价,“兄妹二人倒是一脉相承的仁厚,”片刻后,“而且有趣。”

顾景楼第二次听顾淮说起公主,应当是在他八九岁左右。

也是在建康,也是类似的情形。

这次顾淮说的是,“再不刻苦修习,小心被师妹比下去。”

“你竟收了个小师妹?!”

“是徒弟。我的徒弟,你的师妹。”

“是谁?我这就去把她杀了。”

“——是天子的小女儿。上回我是不是和你提过?”

顾景楼悻悻然。心想,算了是公主就姑且放过她吧。反正公主又不会跑来和他抢衣钵。不过——

“我想见她。她既然是我的师妹,就该听我的话对不对?”他还没见过活的公主呢。

“你想得美。”

顾景楼十二岁的时候,终于见到了天子。

天子也没有三头六臂,他想。这让他稍稍有些失望。既然天子没什么特别的,想必他的女儿也和寻常女孩儿没什么区别。

乘船渡江的路上,顾淮忽然说,“你不是一直想娶个公主吗?”

“好像也没那么想了。”

“哦。可惜了,天子才说想把女儿许配给你。”

“不过能娶一个也是不错的。”片刻后,顾景楼忍不住问道,“哪一个?叫什么?好看不好看?”

“是太子的同胞妹妹。闺名琉璃。很好看。”

“太子有几个妹妹?”

“似乎是两个。不过同母的只她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