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如意娘(42)

但若是维摩来拜访妙音公主,何以会在傍晚的时候悄悄的走后门?

便不是维摩——乘坐这辆车的也必然是达官贵人。这样的时间,这般避人耳目的做法,都十分的不同寻常。

如意不觉就在意起来。

她有心提醒二郎回避,然而才要开口,便见那车上车帘子打开,一个身量高挺,眉眼微微斜挑,姿态颇有些目中无人的青年从车上下来。略有些不耐烦,又有些得意的在仆役的引导下,进了院子里。

待他进去了,那辆马车复又前行,绕过拐角,消失在街道尽头。

那青年身姿英武,生得很是俊美,面上略带几分嚣张和邪气,倒也令人过目不忘。如意虽总共也没见过他几次,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时已薨了的武陵王的次子,当今武陵王的弟弟,轻车将军、西乡侯萧懋德。

如意心下便觉得十分杂乱,依稀觉着哪里不对,便望向二郎。道,“那车是大哥哥的吧?”

二郎也微微皱眉,显然十分的看不过眼,便道,“是,前阵子二姐姐向大哥哥讨要,还被阿爹训斥一顿——说这是东宫仪仗所用,岂可轻易与人,二姐姐还因此闹了一番脾气……大哥哥到底还是给了她。听说赠送之前将僭越之处悉数改掉了,谁知竟是改成了这般模样。”

如意默然片刻——维摩原本就仁懦,何况自幼养在皇后膝下,又多仰赖沈道林扶助,对妙法妙音两位嫡姐素有敬畏。妙音公主向他讨要什么,他哪里能拒绝?如意自己的处境,自天子一方而论,其实她也是寄人篱下的长大,因此她对维摩心有戚戚,能体察、同情他的难处。

她便皱眉道,“给二姐姐也就罢了……为什么是他在用?”

她心下对萧懋德十分忌惮——年幼的时候还不觉着,如今渐渐年长,便能觉出萧懋德落在她和琉璃身上的目光,就仿佛猛兽盯着鼠兔之类,令她格外的厌恶和不自在。琉璃率性,直接将桌案掀翻在他脸上,虽当即被天子训斥责罚,但总归迫使萧懋德有所收敛了。如意却做不到这一步,每逢家宴,便常借口不舒服早早退场。

她极少以貌度人,却真心觉得萧懋德鹰视狼顾,必非善类。

故而一旦意识到萧懋德竟僭用太子之物,心下便戒备起来。

二郎却还不到知事的年纪——且他又没被萧懋德盯过,哪里会注意到萧懋德会不会盯着他两个姐姐看?

他也只是察觉到如意对萧懋德的厌恶,觉着这很好——萧懋德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二郎只怕如意对他没有戒心。自他任丹阳尹后,已不止一次听说他这个堂兄凶狠奸邪,素来不学无术,又爱结交亡命之徒,盗坟掘墓、杀人越货……简直就是无恶不作。

偏偏这样的人,只因年幼时被天子收养过,便一直觉着自己才合该被立为太子。暗地对维摩嫉恨不已。天子待他可谓厚道,只因给他的初封不高,他竟也心怀怨恨……孰不知天子连日后将他封在何地为王都已设想好了,只要此人稍加进取,做出几分功绩、甚至熬出一些资历来,天子便会一步步将他的爵位提上去。

二郎固然觉得维摩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大致上他对维摩还是心存敬爱的。想到这种人物居然也自认比维摩高一等,真是替维摩觉着厌恶。

至于妙音公主和他之间,二郎也隐约听到些风声。先前没当一回事,此刻却大致有些信了。

他已料到妙音公主讨要这辆车,恐怕就是为了让萧懋德乘坐的——毕竟比之维摩,萧懋德先来。而且如今维摩是一人之下的副君,执掌国政,萧懋德却只得一个西乡侯、轻车将军坐。也许在妙音公主心里,萧懋德比维摩更亲近一些,故而她替萧懋德不平也未可知。

故而一旦妙法公主不在,无人约束着妙音公主,妙音公主自作聪明的便动起了小心思。

至于两人傍晚会面——显然不会谋划什么好事。

二郎不由就想,他二姐姐究竟明不明白,事关国法、天下,就算她是天子格外优待的嫡女,一旦事败,也是会有杀身之祸的!

他倒不惧怕此事——却不愿如意牵扯进去。否则万一被这两个谋算自己亲爹和亲弟弟的不肖之人给惦记上,岂不危险。

想了想还是道,“也许他们姐弟情深,你何必多管这些闲事。”

第三十八章

如意甫一回宫,便得知刘敬友求见天子的消息。想到她这个二姐夫怒火当头的前来,她便有些放心不下。总觉着要有什么事发生一般。

徐思命人布下晚膳,留二郎一道用饭。抬头见如意心事重重,几次对二郎欲言又止,而二郎明明察觉到了却故意装没发现,分明就是遇到了什么事——且难得是如意关心而二郎不肯插手的,思忖的片刻,还是问如意道,“怎么了?”

如意便轻声道,“二姐夫求见父皇也就罢了,怎么弄得尽人皆知?”

她总觉着刘敬友是故意。

徐思也说,“这个时候入宫觐见,自然难免令人在意——有什么急事不能留待明日再说?”略顿了一顿,便隐约猜到了什么。问道,“你们回来的路上,是不是撞见了什么事?”

二郎要接口,却被徐思一眼瞟回去。他倒十分会看眼色,挑了挑眉,乖乖的先入席吃点心去——他同妙音公主确实没大交情,此事说来其实也算事不关己。

如意看了二郎一眼,斟酌片刻,到底还是无所隐瞒的将路上遇见的事尽都告诉徐思了。

徐思听到萧懋德坐维摩的车时,眉头已然皱起。听说他自后门出入公主府,而驸马怒闯公主府,又当着如意的面口出恶言,便暗暗叹了口气。

如意敏锐,那些不同寻常的细节她尽都察觉到了。但毕竟年纪、阅历有限,就算觉得不对劲,也猜不出所以然。此刻便只仰望着徐思,希望能自她口中听到些解释。

徐思当然已有自己的判断,但不论是妙音公主夫妻之间的感情不睦,还是妙音竟犯蠢到不辨亲疏的同萧懋德这一等狼子野心之辈为伍,都不适合对如意这个才当豆蔻之年的小姑娘讲说。

——和二郎不同,徐思却并不觉着妙音会伙同萧懋算计天子和维摩。

然而要说她纯粹是犯蠢,徐思又觉着没这么简单。

但不管怎么说,不论是她还是如意,都比不得妙音公主同天子血脉相连。疏不间亲。让如意知道了,也只是徒增心事罢了。

便只道,“这是你二姐姐的家事。世人都讲究‘家丑不可外扬’,就算是亲兄弟姊妹之间,也有互相间不愿让对方知道的事。你可明白吗?”

如意点头。她很明白这个道理——何况她其实压根就不算妙音公主的妹妹,所以才会犹豫。但是……

她低声嘀咕了一句,徐思低头问,“什么?”

如意才垂眸说道,“……我只怕今日之后,二姐和二姐夫之间就不可挽回了。”

——如意和妙法、妙音姊妹间是有些感情的。她年幼时这两个姐姐也曾牵着她的手带她玩耍,她爬到假山石上不知该怎么下来时,妙法公主还在底下伸开手臂接着她,让她往下跳。妙音公主性情略矫饰些,对她和维摩的关心不免浮虚刻意,还不经意就当着他们的面说出些令人不自在的话。但妙法公主的柔善却并不作假。

因这份前因在,她尚做不到无动于衷。

徐思听她这么说,心下不免一软,终还是吐露了一些心声,“那又怎么样?原本他们就不该凑到一起。”她便揉了揉如意的头发,道,“这件事你插不上手,便不必多管了。我会让人留意着。”

既向如意许诺过,徐思果然遣人去承乾殿中问讯。

用过晚饭,天色已然沉黑。二郎干脆便也不回王府去了,就在殿里歇下。

五月初夏,夜风清凉如水,院子里花香醉人。母子三人便在檐下设席消夏。二郎和如意对面下棋,徐思在一旁调制驱蚊安神的香料——也差不多到蚊虫开始繁衍的时候了。

不多时,承乾殿中便传来消息。

外头不是说话的地方。徐思知道如意上心,便带她一道进屋去。又问二郎,二郎只不屑道,“我才不管这种俗事!”

然而见母亲和姐姐竟真就这么丢下他了,二郎心中又很负气。干脆一手执黑一手执白,就着残局自己跟自己下起来。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不仗义,将棋子一丢,也跟了进去。

进去便听内侍说——刘敬友在天子跟前痛哭流涕,而天子暴怒之下,命人宣妙音公主入宫觐见。

明明挟怒而来,却放低了姿态在天子跟前哭诉。可见刘敬友处事是十分圆融的。这份圆融既能促使夫妻和睦,令妻子在婆家过得更自在些;当夫妻不睦时,也更容易凸显妻子的嚣张跋扈,将矛锋引到她的身上。

这世上也并不是只有女人善于做出无辜受委屈的姿态的。

二郎不由感慨——真是了无新意。一面在如意身旁坐下,还故意弄出些响声来。

徐思只抬头看他一眼,眸光无奈。一面问侍从道,“陛下何以暴怒?”

内侍便道,“听说刘将军向陛下呈了一幅画,上头画了一头猪,还写了几个字。”内侍自然不认得是什么字,也说不上来,只道,“刘将军说是公主贴在门上的,陛下一看就震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