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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130)

徐思道,“那他阿娘……”

顾淮反倒有些好奇了,“他出生时他们就分开了。这么多年,她阿娘早已嫁人生子,又是在敌国——你也觉着非找着不可?”

徐思倒是怔愣了片刻,却还是摇头道,“这么说来,还是眼下的结局更好些。”

顾淮笑道,“我也是这么觉着。”

恰见顾景楼从外头晃过——分明是逃酒逃到后院儿来了,便探手出去撕住顾景楼的领子,道,“乱跑什么,太后在这儿呢。”

顾景楼被顾淮养得没大没小,实在是他家长辈都拿不出手,嫡母萧氏为老不慈,父亲顾淮为老不尊,生母?生母他统共就见过那么一面,向哪里找长辈尊敬去?反倒这些年来受徐思照顾,在徐思跟前乖巧听话得很。

进屋拜见徐思时,便跪得腰直肩平,虎虎生风,“娘娘,我以为您回宫了呢!”

徐思笑道,“正打算回去。”

她听了顾淮的话,偏偏顾景楼笑得没心没肺,神采飞扬,心下又是怜惜,又是宽慰。不由就又想起如意来。

她见顾景楼头上发冠被扯的略有些歪了,便起身替他正了正,又为他拍平肩上褶皱,笑道,“快去看你媳妇儿吧。”

顾景楼道,“诶!”便起身要跑。

却又被顾淮喝住,“进来一趟,不磕个头吗?”

顾景楼心情好,当然不介意磕几个头。便又回来端端正正的跪下,给徐思磕了三个头。转身要又要给顾淮磕头,顾淮清了清嗓子,道,“嗯,我就不用了。”

顾景楼便脱缰的野马似的,笑道,“那我回去了啊!”撒着欢一溜烟的跑走了。

第一百章 尾声(下)

徐思从婚礼上离开,依旧回辞秋殿。笙歌渐远,彩灯渐稀。待回了辞秋殿中,只觉灯火阑珊,月影萧索。旧时亭台依旧在,然而儿子女儿却俱都不在身边了。

玉华玉瑶姊妹俩都往公主府里闹新娘去了,徐思看了看时辰,想一时半刻她们还回不来。便在灯下闲翻如意的书信,一边看,一边失笑,一边又频频叹息。

如意离开建康,已有两年。

两年时光,统共就回来了两次。

最初一次回来是在永泰元年四月——似乎是在剡县访得名医,恰名医被征召入太医院了,于是她带着庄七娘回来求医。住了约莫有半个月,便将庄七娘交托给霁雪,再度离开建康。

第二次回来,是在永泰二年十月,依旧住了半个月,便再度随商队出行。

她家姑娘依旧能干得很,听说已在广陵和襄阳各都立了分舵,辗转同北朝做起生意来。两年入账千万,引得京中商贾纷纷向北跑去寻找商机。她赚钱多却依旧无私藏,盈余大都充作了军资。如此孜孜不倦,朝臣们没脸再诽谤弹劾她,称赞她却又有阿谀之嫌,便干脆避而不谈。而她人不在京城,百姓们没了谈资,也渐渐将她遗忘。

如今提起舞阳长公主,最多有人记得——哦,是太后的养女,破例封做公主的那位啊。仅此而已。

去年冬天如意去了交州。她机缘好,得顾淮的青眼,而顾淮在交州恰是个恩威并重的大人物。她带了顾淮的信使和信物到交州,一入界便得百越民的盛情款待。酒饱食酣之余,写信回来说——吃到交州的百虫宴啦。

欢欣鼓舞之情溢于笔端。

徐思看着便笑起来,依稀记起这“百虫宴”她似乎四五岁时就惦记上了,如今也算得偿心愿。

如意在交州住了小半年,中间似乎遇上一场小骚乱,当地越民杀了土酋,又要驱逐汉官。如意居中调停,竟说服闹事的越民投诚自首,事态就此平息下去。这件事交州府有奏报,而如意也为此特地写了厚厚的一封信札,通过商队先行送回朝中,向萧怀朔陈说原委和策略。萧怀朔亦下诏特赦了那几名越民,又在国子监中额外开办修文馆,专门招收四夷子弟前来读书。

百越蛮荒之地,朝中向来并不十分重视,这件事并没激起什么议论。但徐思读了如意写给萧怀朔的信札,心下亦在想,若非如意的心另有所属,她其实比任何其他姑娘都更适合辅佐天子、母仪天下。

当然,这也只是偶有所感罢了。

徐思更担心的其实是如意在交州住得太舒坦了,会乐不思蜀。

——虽说书上提起交州无不说是“瘴疬之地”,但如意写信回来说的都是,虫子好吃,荔枝更好吃,甘蔗可以随便吃!越民熬糖好神奇!原来嚼春砂仁就能止泻!木棉树上真的能结棉花呀!……措辞不同,但大致就是这个意思。

她甚至还专门学了当地土话,以字表音,写了首当地山歌给徐思“听”。

分明就吃住得分外新奇和满足。

但阖上信,看到她写在背面的哪句百越山歌,依旧不由失笑,放下心来。

徐思记性很好,只看了一遍便记住了——哪句百越语的意思应当是,“想家了”。

徐思觉着如意应当也快要回来了。

毕竟她的黑沙糖和霜糖都已经送到建康了——从交州收糖一事,如意也在给萧怀朔的信札里提到过。说是开商路,将交州之糖运往四方。如此汉民有糖,而百越之民可种甘蔗谋生计。有生计则安居,则少暴乱。是太平长久之法。何况甘蔗只生在交州,北方不产,天然是我能垄断之物。若卖到北朝,便是一本万利的生意。亦可用来丰盈国帑。

徐思觉着,这半年多她留在交州,为的应该就是研究交州的糖可以怎么改进,才更容易往外运,更容易卖出去吧。

到底还是,商旅本色。

信读完,侍女也前来通报,“陛下来了。”

说话间,萧怀朔便进屋来向徐思请安。瞧见徐思手上书信,知道她这是又思念如意了,长睫便一垂。

徐思知道他今日略饮了些酒,将信收回匣子里,便吩咐侍女进程醒酒的甜汤。又令他过来坐。

——萧怀朔依旧没有娶亲。

他态度坚决,兼这两年他确实还在孝期中,朝臣们便没有苦劝。徐思既已知晓他的心意,当然也不会继续紧逼。

故而这两年国中有君而无后的状况,维持得还算平稳。

不过想来也持续不了多久。朝中已经有人重提立后之事了。年初除服,这个月琉璃也出嫁,想再拿守孝做借口,朝臣们大约也不会再买账了。

徐思猜想萧怀朔近来心烦,应当多少与此相关。

今日饮至薄醉的地步,只怕是借酒浇愁了。

她看得出,萧怀朔对如意依旧没有死心——她这个儿子本来就比旁人长情、执拗些,在感情上看不开并不稀奇。

她不愿刺激萧怀朔,便干脆不提这一件。只道,“想吃些什么?我让人去做。”

萧怀朔却摇了摇头,道,“阿姐从交州回来了。”

徐思一愣,忙道,“走到哪儿了?”

萧怀朔道,“八月十五时到的巴陵郡,想来不几日便该到了吧。”

徐思又欢喜,又顾虑萧怀朔。萧怀朔却只垂着眸子,面上淡淡的。

徐思几番欲言又止,终还是说道,“你若放不下,待她回来……”

萧怀朔摇头,道,“已经放下了。”

徐思还要再说,萧怀朔便道,“您就别为我操心了,我又不是儿女情长之辈。”

这句话几分真几分假,徐思亦分辨不清。思虑了好一会儿,才道,“并不是让你儿女情长,只是你也到了成婚的年纪,该考虑下自己的亲事了。”

萧怀朔面色淡漠,道,“……我只是想娶个比她更好的。”又笑,“若不领着个比她更好的人到她面前,岂不让她更得意了。”

明明是调侃,可对上他空茫寂寞的眼神,便知道他只是在逞强而已。

唯有放不下的人,才会非要找个“比她更好的”。说找个比她更好的时,根本就已经将她当成最好的了。

徐思暗暗叹了口气。若依萧怀朔的意思,除非如意真的回心转意,否则只怕他真会拖延到天荒地老。

她虽不愿在这些事上过多干涉,但此刻也少不得强硬一回了。

便道,“今日又有人提起你的亲事。我想就此操办起来。你若还有话对你阿姐说,便尽快说吧。”

萧怀朔不由愣住,一时只是盯着徐思。然而到底还是复垂下眼眸去,道,“嗯。一切凭您做主……”

十月底,如意回朝。

琉璃成亲,早半年多她就说要回来。虽然路上因事耽搁了些行程,最终没能赶上琉璃的婚礼,但一路上安排得也有条不紊。待她行近建康,信使便几乎一日一往的像徐思禀报她的踪迹。等如意行至朱雀门时,徐思和萧怀朔已轻装简从,微服前来迎接。

如意风尘仆仆万里跋涉而来,回到总舵,才要进屋梳洗更衣,便见满院子的护卫侍从,才知道徐思和萧怀朔已在屋里等她了。

她亦来不及换下衣衫,草草擦了一把脸,便进屋去见母亲弟弟。

出去一年,她身量拔高了,也略晒得黑了些。然而精神却好,脸上半分疲沓也不见。一身干脆利落的江湖打扮,更衬得她猿背蜂腰、俊俏清朗。如风也似的刮进屋里,内外侍奉的宫娥们无不偷眼看她。

就连徐思一时认出她来,也不由欢喜道,“还在想哪里来的少年郎,好生俊俏。竟是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