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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城闭/爱上宦官的公(87)

杨夫人唯唯诺诺地答应了,随后也不忘表示自己平时如何对公主关爱入微,皇后顺势赞她,照例又赐了些财物给她。杨氏顿时欢喜起来,连连道谢。皇后再命人送她至苗贤妃处叙话,然后对我说:“怀吉,我阁中有几幅画,不知可是唐人真迹,你去帮我看看吧。”

我答应,遂跟她回到柔仪殿。进入皇后阁,她摒退众人,才对我道:“适才我对国舅夫人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那时要立即堵住她口,必须那样说,不然当着那么多宫人,还不知她会说出多少难听的话来。”

我颔首:“臣明白,娘娘如此说,对臣与公主都好……”

何况,她并没有说错。我垂目,缓缓深吸气,悄然压下终于从心中蔓延至鼻端的一缕酸涩之意。

“但是,怀吉,”皇后柔和地看着我,用一种如对子弟般的语气跟我说,“话虽如此,你与公主日后相处也需时时留意,适当保持些距离,以免落人口实,生出许多不必要的是非。”

顿了顿,她微微加重语气道:“你毕竟是个男孩子。”

乍听此言,我也不知是喜是悲。从可以“当女孩儿看待”,到“毕竟是个男孩子”,我模糊的性别为这两种诠释提供了瞬间转换的可能,虽然这两种说法都出自皇后的善意。

我点点头,勉强笑了笑。

短暂的沉默后,皇后又道:“曲则全,洼则盈,少则得,多则惑。这道理,想必你会懂。持而盈之,不若细水长流。现在太接近,倒容易埋下生分的祸端,而且,你是个聪明孩子,应该知道,总有些禁忌,是永远不可碰触的;有些错误,只要犯一次,就会万劫不复。”

我自然能感觉到她语意所指,而她随后也进一步点明:“夜间不要再去公主阁中。有时面对公主的接近,你也应该学会退避和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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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谨遵皇后教诲,晚膳时辰一过再不入公主寝阁,公主夏日晚间纳凉,我也再不陪她。她渐渐注意到这点,颇有意见,问我原因,我只推说宅中事务繁重,夜晚安静,易于处理。她有时晚上来我居处找我,我也不许小白为她开门,她因此恼怒生气,我便想法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敷衍过去。后来她被迫接收了我这决定,不再强求我在夜间陪她,但不让我白天擅离她视线范围内,也限制我外出,尽可能地增加与我相处的时间。

七月中周美人分娩,又是一位公主。三日内送过了早已准备好的礼品后,我又要开始准备十二公主的满月礼。我选择了些织物、瓷器、小孩子可用的首饰样式,命人去采购,但购回的器物不尽如人意,于是我决定亲自出门再选一些。

要去的地方有好几处,大概要花一整天的时间,为免公主阻拦,我没告诉她,私下让人备马,准备悄悄出去。但她还是很快得到消息,立即追到大门边。

那时我已上了马,只是还未挥鞭启行。她怒气冲冲地奔来,扬手夺下我手中的马鞭,任身边的小黄门怎么劝都不还给我。

我笑着下马,对她长揖,和言请她赐回马鞭,她嘟着嘴,双手紧握马鞭两端,忿忿地转身不理我,我又含笑转至她面向的那边,再次作揖请求,她又决然扭头朝另一侧,就是不肯给我。那娇痴的模样惹得旁观的内臣侍女都笑了起来,她也全不在意。

我想了想,手指尚在等待的那匹骏马,朝小白做了个手势。小白会意,过去一勒马辔,马立即发出一声嘶鸣,小白旋即扬声对公主道:“梁先生走了!”

公主一愣,转头去看。我趁她走神之际猛地自她手中抽出马鞭,在众人大笑声中疾步走开,准备上马,不想公主此时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那种孩子气的哭法在她长大之后已经极少见了,我一时无措,匆匆赶回后又是作揖又是道歉,最终承诺今日不出门后她才渐渐止住了哭泣,在我的陪伴下,一边以纤手匀泪,一把缓缓回到阁中。

我的眼眶温热,托起橙子的指尖在轻颤,心中的防御攻势又哗啦啦地倒塌一片,我听到激流决堤的声音,好容易才按捺住拥抱她的冲动。最后我刻意忽略了对她的回应,只是朝她笑了笑,然后在一片剥好的橙子上抹了点盐,递到她面前。

公主夺鞭之事迅速传到了驸马母子耳中,不消半日,张承照已为我带回了关于他们的消息:“听说这事,驸马阴沉着脸不说话,而他娘气得直指着他骂:‘老娘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生下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娶个媳妇都不敢碰,还任由她……’”

说到这里,张承照迟疑着,咽下了后面的话。

“说完。”我命令他。

“唔,如果你要听,我就说了,不过,这可全是她说的,我一个字都没加呀!”张承照先声明,随后,才压低声音,把这句话说完:“……还任由她对着一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发浪……”

他小心地窥探着我的表情,见我未露怒色,才继续说:“她还说,驸马就是没出息,若早些让公主见识到什么才是真男人,就不会受这些污糟气了。”

第十章 女冠

(由本章节由 :4207字)

为免公主生气,我对宅中的内臣侍女下了禁令,不许她们把杨氏的话转述给公主听,以后我再见驸马母子,也只当对此一无所知,不露半点情绪,他们虽对我冷淡,但当面倒也不会把话说得这样难听,随后的几天也就貌似平静地过了。

后来杨夫人派人跟我说,国舅去世到今年是十周年,她想找几个道士,在宅中为国舅打醮做道场。我自然没意见,回过公主后拨了一笔款给她,请她自己安排。

两天后她请的道士进到宅中住下,张承照去看了看,回来咋舌道:“不得了!你猜她请的是什么道士?……领头的,是三个风骚的女冠!一个叫玉清,头上戴的白玉莲花冠后面插着一把细篦,快有一尺长,上面镶满了金银珠贝,眉心又贴着绿油油的翡翠花钿,勾栏里的行首用的头面都没有这么花哨;一个叫逐云,身上的道袍做成开襟褙子的样式,不系带,里面的抹胸穿得那叫一个低,胸脯上的沟儿都能看到;还有一个叫扶月,道袍样式倒是没什么问题,但竟是用纱穀做的,下身穿的鹅黄画袴都清楚地透了出来!”

韩氏这时正在向我看告假,要回家去筹备儿子的婚事,在旁边听了张承照的话便道:“现在走家串户的女冠,十有八九是暗娼,穿戴成这样也不出奇。”

张承照摆首道:“但是,姑奶奶,她们可是国舅夫人找来为国舅做道场的呀!看见的人都在暗笑,说原不知国舅夫人如此贤惠,竟特意让九泉之下的国舅爷享此等艳福。”

韩氏想想,问:“这几个女冠,莫不是国舅夫人接着打醮之名找来,送去服侍驸马的?”

张承照连连点头:“我猜也是这样,驸马平日不怎么近女色,所以国舅夫人找了这些骚货来调教他。”

我听他讲得粗俗,不由瞥了他一样,他立即自己扬手轻批脸颊一下,然后又趋上前来,赔笑请示:“让她们出入公主宅,实在是有碍观瞻,不如我带几个人,把她们赶出去?”

我思忖后道:“不必。人既是国舅夫人请来的,你若硬赶她们出去,徒伤和气而已。何况公主也不反对驸马亲近别的女子,打醮也就几天,随她们去罢。”

但打醮结束后这些女冠仍未离去,还是住在宅中,整日莺声燕语、吹拉弹唱地嬉笑聚乐,引观者侧目。梁都监也看不顺眼,委婉地问杨夫人让她们何时离去,杨夫人则说,再过两天就是驸马生日,让她们为驸马贺寿之后再走亦不迟。

到了驸马生日那天,公主处于礼貌,出席了晚间家中的寿宴,但行过三盏酒,向驸马说过吉祥话后便告辞欲离去,此时那名叫玉清的女冠起身,过来向公主施礼道:“我们姐妹在公主宅中叨唠这几日,都未曾向公主请安,原准备了几支曲子,想在寿宴上献予公主听的,还望公主赏脸,少留片刻,听完再走罢。”

公主迟疑着,一时未应,杨夫人便在一侧笑道:“她们为向公主献艺,都练习好几日了,公主纵没兴趣,就算是看我母子这点薄面,也请赏她们这个脸罢。”

她既这样说,公主不好公然拒绝,便又坐了下来,玉清谢过公主,向逐云,扶月示意,让她们奏乐,然后从自己案上取了个盛酒的影青刻花注子,过来往公主的玛瑙杯中斟酒,道:“这酒是我们自己酿的,叫桃源春,与别家不同,公主不妨尝尝。”

那注子制工精美,釉色素雅,从中流出的酒液呈琥珀色,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很是好看。公主举杯品了品,微微颔首,应是味道不错。

此时逐云吹笙,扶月弹着琵琶,唱起了一阕《菩萨蛮》:“劝君今夜须沉醉,樽前莫话明朝事,珍重主人心,酒深情亦深。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杯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公主听后不置一词,也不看身边默默凝视她的李玮,只是一晒,仰首饮尽杯中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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