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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城闭/爱上宦官的公(40)

张贵妃重提此事,自然语意刻薄,但诸夫人闻后大多都忍不住笑了,窘得富夫人深垂首,不知如何是好。俞充仪见状,悠悠瞥张贵妃一眼,再对富夫人笑道:“帮人相亲倒没什么,只别被人拉去议亲便好。”

张贵妃当即面色一沉,锐利目光直刺俞充仪,而俞充仪佯装未觉,从容不迫地理了理鬓角的花钿。

皇后此时开口对诸夫人道:“富夫人年轻,又是初次入宫,听不惯你们这样的玩笑话,以后可别说了。”

诸夫人欠身称是。皇后又微笑看富夫人:“不过夫人以后也须规劝冯学士,以后切勿再代人相亲。虽然他原出于好意,欲为同僚定良缘,但对人家小娘子而言,此举是刻意欺骗误其终身,无异于恃美行凶了。”

恃美行凶?这倒是个别致的说法。我再顾公主,见她怔怔地,大概也在想皇后的话。

富夫人欠身答应,皇后让她入座,继续观宴。而公主忽然起身,朝外走去。我如常跟随,到了殿外,她转首盯着我,含怒道:“我要去更衣,不许跟着我!”

她已有泪盈眶,泫然欲坠。

我默然止步。她引袖拭泪,迅速跑离我视线。

我回到殿中。这室内依旧是衣香鬓影,歌舞升平,此刻与皇后叙话的是几位外戚夫人。皇后向李用和夫人杨氏问过了李玮近况,又转而问自己弟妇,曹佾夫人张氏:“许久不见两位哥儿了,他们一向可好?”

张夫人微笑应道:“还是如往常一般,胡乱读几页书,射几支箭罢了,没什么出息。托娘娘福,官家皇恩浩荡,前些天进大哥为供奉官,今日夫君也带大哥入宫来朝贺谢恩了。”

皇后目露喜色,道:“大哥既也来了,何不让他到此让我见上一面?”

张夫人道:“臣妾也想让他来此拜谢娘娘,只是他现在十四岁,半大不小的,亦不好当着诸位夫人之面入见。适才臣妾让他朝贺仪式结束后先在后苑殿廊下候着,等宴罢,经娘娘宣召再进来。”

皇后笑道:“你这样安排自然妥当,只是让大哥在外枯等,岂不饿坏了他?”随即转顾张惟吉,让他差人送些膳食给曹评。

皇后继续和言问候戚里及重臣夫人,但我已无心再听,盯着千枝宫烛,默默数着火焰跳动的次数,以此判断公主离开的时间。

而她一直未归。终于我放弃等待,唤了两个小宫女,起身出门去寻找她。

宫女寻遍了附近内室,都不见公主在内。我不免忧虑,立即回仪凤阁寻找,亦不见她身影。当下大急,疾步奔走于大内殿阁间,一心只想寻她回来。

过了许久,直到宫中华灯高悬,山棚光焰辉煌,仍未见公主一丝踪迹。我最后走到后苑,颓然坐在瑶津池畔,怔忡着凝视山棚灯火映于水中的倒影,不知何去何从。

而此刻,忽见池上清波动,一叶扁舟自荷莲垂杨处划出,激起的微澜揉碎了水中华灯金碧光影,轻悠悠地推那小舟游至水中央。

舟上有两人。舟头坐着一位少女,处于舟尾的则是名少年。那少年闲把木棹,一壁徐徐拨水,一壁扬声唱道:“画鼓声中昏又晓,时光只解催人老,求得浅欢风日好。齐揭调,神仙一曲渔家傲。”

唱至这里,他轻俯身,自水中托起一盏宫人所放的莲花状小水灯,微笑着递给面前少女,然后接着上阕唱:“绿水悠悠天杳杳,浮生岂得长年少。莫惜醉来开口笑。须信道,人间万事何时了。”

月下烟敛澄波渺,那少年独倚兰棹,清歌缥缈,十四五岁光景,却已是剑眉星目,楚楚风流年少。

而那少女幽幽注视着他,除了接过小水灯之时,一直静默地坐着,并不说话。当波光灯影晃到她面上时,可见她目下有泪痕闪动。

我悄无声息地站起,立于堤柳下,等少年把舟划到岸边,然后向那少女欠身,温言道:“公主,该回去了。”

公主站起来。那少年敏捷地跳到岸上,把舟系好,再伸手给公主欲扶她。

几乎与此同时,我亦向公主伸出了手。

她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让我扶。

待公主上了岸,我朝那少年一揖,道:“多谢曹公子。”

燕射

3.燕射

我没有问她遇见曹评的细节,她也没告诉我,回仪凤阁的途中我们一先一后沉默地走着,彼此离得这么近,却又隔得那样远,进入阁门前,不曾有半句对话。

我完全可以想到曹评一曲清歌会给她留下怎样的印象,所以,当听到她央求今上允许她去南御苑看契丹使者射弓时,我一点也不觉奇怪。

每年元旦契丹使者到阙,朝见毕,翌日诣大相国寺烧香,第三日诣南御苑玉津园射弓,朝廷会选能射武臣伴射,并就彼处赐宴。因后族曹氏原属将门,族中子弟皆善骑射,伴射之臣便常从曹氏中选,最近几年,此任务屡次交给曹佾或其从弟曹偕。曹评年岁渐长,且又一向精于骑射,迟早是会出任伴射之臣的。此番公主请往南御苑,应是曹评曾告诉她,初三那日他会随父同去。

今上禁不住她苦苦哀求,勉强同意,但命她于射弓场旁边的楼阁上看,不得现身于射弓场内外,以免被外人看见。

玉津园位于南薰门外,建于后周,又经国朝皇帝修缮,而今规模宏大,除了长五百丈,宽三百丈的射弓场外,园内亦设千亭百榭,中有水滨,林木蓊郁,芳花满径,更置有一“养象所”,其中养有数十头大象及各类珍禽异兽,因此公主平日也爱去观赏。

燕射那日,公主清晨即往玉津园,早早地登上射弓场边上楼阁,坐于帘幕后等待。须臾,契丹使者与大宋伴射之臣相继入射弓场,领衔伴射的是曹佾,他身后跟着一裹青色头巾,穿白色青缘窄衣,系束带,着乌靴的少年,公主一见即往珠帘前又靠拢了一些——那是曹评。

契丹使者头顶金冠,后檐尖长,状如大莲叶,服紫窄袍,金蹀躞。曹佾则着幞头,穿窄衣,着丝鞋,腰系银丝束带。白皙清美的容颜,加以他温和淡泊的目光,这一身射弓装束竟被他穿出了文士衣冠的雅致。

少顷,两列内侍前引,十三团练赵宗实随后而至,作为今上所遣东道主,登上射弓场主座高台观战。使者与曹佾各自率众朝高台行礼,再两厢对拜后,十三团练命内臣宣皇帝旨意,赐弓矢御酒,契丹使者立左足,跪右足,以两手着右肩拜谢。两国臣子对饮御酒,礼乐声起,大宋招箭班十余人着紫衣幞头列于垛子前,行过仪式后分守两侧,静候使者发矢。

垛子有十座,靶面着红,均画一黑色侧面虎头,以虎目为靶心。契丹使者按例是用踏弩射。一位裹无脚小幞头,穿锦袄子的契丹人先行上前,踏开弩子,舞旋搭箭,自己先瞄准中间靶面,窥得端正了,才过与使者。使者略看了看,便发矢射出,正中靶心。

观者击掌道好,然后均转顾曹佾,等他应对。

本朝伴射是用弓箭。曹佾从容上前,引弓搭箭,几乎未作停顿,一箭如电闪过,直透虎目。

招箭班齐声喝彩,围观的宋人更是欣喜,连声道贺,战鼓狂擂,乐声大作。

契丹使者亦抚掌相赞,曹佾欠身道谢,略无矜色。然后使者笑吟吟地又跟他说了什么,且手指身后随从,似有一些建议。隔得远了,公主听不见他们对话,很是着急,遂对我说:“怀吉,你下去听听他们说什么,回头上来告诉我。”

我答应,嘱咐随行的张承照和众侍女伺候好公主,便下楼前往射弓场。

待走到场边,已有一名契丹青年自使臣侍从群中走出,身材高大,气宇轩昂,手挽一轮雕弓,似准备射垛。使臣注视曹佾,像是在等他答复,而曹佾沉吟着,一时未表态。

我问一位旁观的内臣目前状况,他回答道:“契丹使者说每年射弓模式单一,皆由大使、副使与大宋伴射发矢,几年来都不过是这几个熟悉的人,今日不妨改改,听说大宋少年多有善射者,不如便全换年轻后生来较量切磋。他自选一契丹后族中人,名唤萧桤,看样子是个神箭手。换人倒也没什么,但他又点名要十三团练应战……”

十三团练平日喜读书,偶尔游戏也不过是弈棋击丸之类,并不擅长骑射。契丹使者恐怕亦有耳闻,这样说,多半是有意为难,存心挑衅。

见曹佾未接受这建议,使者又向高台上的十三团练施礼,一再邀他下场应战。而十三团练两眉微蹙,状甚不怿,并未答话。场内的萧桤等得不耐烦,便用契丹语朝自己国人高声说了一句什么,周围契丹人闻之皆笑。宋人相互转顾,都想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最后一位大宋通事低声告诉众人:“他说十三团练不但不会射弓,连勉强应战的胆子都没有。”

话音未落,即闻大宋伴射队列中有一人朗声说了几句话,说的竟也是契丹语。我与众人一样,惊讶之余定睛看,发现说话的是正徐徐步入场内的曹评。

通事大喜,忙给大家翻译:“曹公子说,十三团练今日是做燕射东道主,穿的是广袖长袍,不便射弓,而他骑射技艺多蒙十三团练指点,算得上是十三团练的弟子,故想请缨代师应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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