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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城闭/爱上宦官的公(106)

她一边选着,一边问我崔白性情喜好,以此决定备什么礼物。就在我们闲聊之际,却听门外宦者传报,说董贵人来阁中了。

我们都出门相迎。秋和气色仍不好,单薄得像个纸糊的人儿,走起路来也步履飘浮。苗贤妃一见秋和便双手挽住,嗔怪道:“妹妹脸色还是这么苍白,怎不留在阁中好生将养?若要与我说话,派个人来叫我过去便是,何须劳动大驾亲自过来!”

秋和微笑道:“我现在好些了,想自己走动走动,天天躺在床上,闷都闷死了。”

苗贤妃作势掩她的口,一迭声道:“呸呸呸!好端端的,别说那样不吉利的字眼!”

秋和只是笑,看见我,又很高兴地与我寒暄,并问公主近况。

待进到厅中坐下,她看见苗贤妃适才没有收起的账本,便笑问苗贤妃为何自己算账,苗贤妃便提起了嘉庆子要出嫁之事。我暗暗叫苦,很担心会引出崔白的名字,而事实也的确这样顺势发展了。

秋和问嘉庆子未来的夫君是什么人,苗贤妃立即回答:“是个京中有名的画师,濠梁人,虽然比嘉庆子大了十几岁,但人据说还不错,模样性情都挺好,画得一手好花鸟,如今也有些身家了……”

秋和的笑意开始滞涩。默默听了许久后,她终于问苗贤妃:“这位画师的名字是什么?”

“崔白。”苗贤妃回答,反问她,“你听说过么?”

秋和瞬了瞬目,适才僵硬的唇角又扬起一个柔和的弧度:“有些耳熟,但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了。”

苗贤妃浑然不觉她这些细微的表情驿动,笑道:“一定是听官家或皇后提到过。崔白这么有名,他们一定跟你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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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和离开时,我主动送她出去,默默陪她走了一段,想对崔白的婚事稍作解释。很艰难地刚开了口,说出个“崔”字,她便即刻阻止我说下去。

“怀吉,没关系的,我都明白。”她那么温柔的微笑着,仿佛需要安慰的那个人是我,“你跟我回去,带个礼物给嘉庆子……把礼物搁在苗娘子给她的嫁妆中就好,不必说是我送的。”

到她阁中后,她摒退宫人,然后进入内室,在其中找了许久,然后取出一个锦盒递给我。我打开一看,发现是一件鲜艳的红褙子,缂丝织锦,织理之美,宛若天成。霞帔遍绣如意云纹宝相花,绣工精绝,粲然夺目。

那是都中新娘所穿嫁衣的样式,工细至此,显然是秋和亲手制成。

“嘉庆子下个月就要出嫁了,想必来不及细细绣嫁衣,不如就把这件送给她罢。”秋和说,还是浅笑着,但低眉垂首,没有让我看见她彼时的目光,“只是这件衣裳做了好些年了,也不知跟坊间的比,花样有没有过时。”

第十一章 鸳帷

(由 :3943字)

我出宫回去时天色已晚,宫门即将关闭,此时绝大多数官员皆已离宫,路上行人稀少,只有位着四品服色的文臣骑着匹瘦马在我之前出了宫门。

京中官员散朝回家,常有家奴守在宫门外等待,见主人出来便上去迎接,然后前呼后拥地回府。四品官阶已不低,但门外迎接那位文臣的只有一个五十开外的男仆,待他出宫门后便快步过去为主人牵马,口中唤他“秀才”。

但凡有一官半职者往往都喜欢听人以官衔称呼自己,更有许多人会故意用高一阶的官衔来称呼位尊者,以求取悦其人。而这位老仆却称自己做四品官的主人为“秀才”,除了能看出他已服侍主人多年外,也可想到他的主人必定谦和而毫不虚荣,故许家仆仍以其出仕之前的称呼称之。

我引马行于在他们身后,沿着朱雀大街走了很长一段,这让我有充分的时间观察他的背影。他一定作风简素而不重享乐,他的马具陈旧,乃至有破损之处,马也又老又瘦,只是缓行而非奔驰,便已累得一步三喘,最后竟然四足一屈,跪在了地上。

事发突然,马上的官员猝不及防,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家仆大惊,忙大力搀扶,我也立即下马奔去,与那仆人协力,把那官员扶起来。

他体格瘦削,四十多岁模样,站稳后马上转身朝我一揖:“多谢多谢!”

然后,他抬起头,对我友好的微笑。而这一照面,我目光触及一副留存于记忆深处的面孔,震惊之下,我竟暂时忘记了向他还礼。

虽然事隔十多年,比诸年轻时的容颜,他脸上多了一层岁月的痕迹,但并没有妨碍我将他认出,这个我年少时的恩人,后来引导言官给予我严厉指责的士大夫——司马光。

而他似乎没有立即认出我来,仍在对我和蔼地笑。毕竟一别十数年,我已经从当初那个细瘦的少年变成了一个三十岁的成年人。

“我跟秀才说过多少次了,那马有肺病,该卖了换一匹好的,你不听,还一直骑着。看,现在出事了罢?”家仆一边给他拍着衣服上沾染的灰尘一边抱怨,“这马万万不能再骑了,我回头就去找个马贩子来,把马卖了。秀才要是再不肯,我就告诉夫人今天这事……”

司马光笑着摇摇头,道:“唉,好罢,你要卖马我也不拦你了,只是有一点,你卖马之前一定要跟买家说清楚,这马有肺病。”

家仆叹道:“要是明说了,谁会愿意买呢?”

司马光道:“卖不出去就算了,大不了养在家里,直到它寿终正寝。总之,与人交往一定要诚信,欺骗他人的事万万不能做。”

家仆连连叹气,也不再说什么,对着马又拍又拉,才促马重新站了起来。我见那马病弱成这样,已不便再骑,便牵了自己的马过去,请他骑这马。

家仆很惊喜,先就道谢,而司马光却不肯接受,说:“中贵人现在从宫中出来,必定是有公务在身,要去远处,我岂能将你的马借去而让你步行。”

我摇头道:“我是在贵戚宅中做事,今日并不出行。”

“中贵人是在哪里高就?可否告诉我尊姓大名?”司马光旋即问,又开始含笑打量我。

我语塞,难以回答他的问题。在我长久沉默之下,他亦有些疑惑,笑意淡去,开始皱着眉头观察我面容。

“你我以前可曾见过?”大概是感觉到了什么,他这样问我。

我可以有别的选择,例如说个谎搪塞过去,但我终于没有这样做。我低眉长揖,真诚地向他行礼致意,然后对他说:“玉爵弗挥,典礼虽闻于往记;彩云易散,过差宜恕于新人。”

他屏息而立,周围那仿佛凝固了的空气让我感觉到他目中的热度散去,最后,他重重一拂袖,在旋动的气流如一记锐利的耳光掠上我脸颊的同时,他蓦然转身,阔步离开了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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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间,公主派人传我去见她,说有些重要的事要与我商量,关于嘉庆子的婚事。

我犹豫了一下。现在我虽每日守着她,却也一直与她保持着距离,晚膳之后绝不在她寝阁中停留,亲吻之类的接触再没有过,现在去不去让我颇费思量。

今天之前,这样的邀请我一定不会接受,但忆及日间的事,我忽然有了新的决定,于是领命起身,赴她之约。

公主在驸马园中的寝阁建于竹林深处,建筑的主要材料也都是竹子。现在已入冬,室内本应很冷,但因建造时用了崔白的设计,在房间地上凿地治炉,炭火埋于其下,有通道导烟,其上覆以云石花梨双层地板,又在房间中用梅花纸帐隔出一间暖阁,因此里面温暖如春,且全无火炉烟气。

我入内,见公主坐在暖阁内的矮榻上,面前搁着一个直径约二尺许的银丝结条薰笼,薰笼中置有一越窑青白釉香鸭,炉中焚香,香鸭托座下的承盘中蓄有热水。水雾与香烟相融以薰衣,可沾衣不去,留香弥久,而彼时公主正斜倚薰笼,展开大袖覆于银丝上,任香雾氤氲其间。

她一手抚着薰笼,一手支颐,若有所思。见我进来,她星眸闪亮,立即支身朝我笑道:“怀吉,快过来!”

待我上前行礼后,她挥手让所有侍女退下。这令我有些不安,退后一步,欠身问她:“公主召臣来,是要商量嘉庆子的婚事?”

“不是。”她干脆地回答,“她的婚事都安排好了,没什么好商量的了。”

我蹙了蹙眉:“那公主为何……”

她嘴角微扬,得意地笑:“如果不这样说,你一定不会过来。”

我无奈问:“那公主此时召臣过来,又是为何?”

“就是想跟你说说话。”她说,然后笑着向我招手,指了指身边矮榻空余之处,“来,坐这里。”

我摆首谢绝:“臣不能与公主同席。”

她索性跳下矮榻,过来强拉我去榻上坐下,然后佯装生气:“我说可以就可以!”

我垂下眼帘,既不说话也不看她。

她又恢复了和悦表情,微笑着挨着我坐下,在我耳边道:“我今天新调出了一种合香,是用苏合香加郁金、都梁两种香制成的,试了许多次,反复调整比例才调出最好的味道,你快闻闻看好不好。”

她吹气如兰,与私语相伴的游丝般的气息拂过我耳际,我开始有一些细微的颤栗。而不待我回答,她便抬手靠近我,让我去闻她袖底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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