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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衣(23)

青羽听见,不解地问:“为何要召稳婆?”

太后道:“胎动停止,胎心音消失,恐怕孩子已窒息于腹中。惟今之计,只有催产。”

青羽大惊,摇头道:“但孩子只有六月大,现在催产,如何能保平安?”

“不及时终止妊娠,铁定胎死腹中,若现在设法将孩子取出,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太后再顾内宰,断然命道:“快去!”

内宰领命而去。太后开出一剂催产药让淇葭服下。少顷,太医及稳婆至,太后逐一详细嘱咐过,即命稳婆入内助产,太医隔帘等候。

青羽见稳婆带入的工具除了剪刀竟还有铜钳银钩之类,脸顿时吓得煞白,未过多时便听见淇葭痛呼声起,夹杂着哭音,凄楚哀绝。青羽泪流满面,跪倒在太后面前,连声恳求太后救淇葭。

太后扶起她,叹道:“若能,我自然会尽力。只是接生催产之事我亦未做过,如今只得听天由命了。”

随后太后让青羽跟自己离开,出至前堂,再道:“此事蹊跷。淇葭体质不算羸弱,且又服过我制的安胎药,按理说断不致有死胎之虞。而今她心悸抽搐,四肢厥冷,脉象紊乱,不知又是为何。最近她可曾误食过什么东西,或遇见什么事,以致心绪不宁?”

堂中有一内人心直口快,见太后如此问,即插嘴答道:“王后许是昨晚撞邪了。”

青羽立即瞪她,开口呵斥,那内人也觉失言,忙低下头去。太后蹙眉追问,青羽欠身,斟酌着言辞,将昨夜之事一一道出,但只描述情况而不言及鬼神。

太后觉出了此事怪异处,沉吟片刻后问青羽:“昨夜那女子是真哭还是干嚎?”

青羽略一回想,答道:“声音悲凄,应是真哭。”

“那好。”太后冷冷一笑,“这宫里二十多年没闹过鬼了,今日我倒要看看,敢在中宫闹事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太后召来宫中女史,命她传下令去,让六宫之人齐聚至中宫院内,从九嫔至无品阶的侍女都必须前来,不得以任何理由推辞,违者入狱严惩。

其间子暾从听政的治朝赶来,向母亲施礼后即问淇葭情况。太后只是微笑,轻描淡写道:“淇葭可能要提前生产,此时大王不宜接近,请回治朝等候罢。”

子暾一时不走,立于前堂,隐隐听见后室淇葭的痛呼声,他眉心紧锁,目呈忧色。

“大王视朝已毕么?”太后见他踟躇,便再道,“听说勍国又派了使臣来,一定有大事要议罢?后宫之事毋须多虑,待大王处理好政务,老身必给你一个交待。”

子暾默默无言,又停留片刻,在内宰再三请求下才回治朝听政。

须臾,六宫之人皆至。太后在堂前院中坐下,溪荪传令,命众宫人列队一个个从太后坐席前走过,走至太后面前,须抬起头直视太后一眼。

宫人们虽觉这命令甚古怪,却也不敢多言,列队依次走过。太后神态宁静,不动声色地看。一时众人都无语,惟见院内姹紫嫣红,千卷裙幅如云飘过。

这几近无声的景象维持了很长时间,直到一名眼睑浮肿的女子走到太后面前。

当她抬头直视太后时,太后温和表情瞬间敛去,目光如刀锋寒刃般冷冽,上下一打量她,问女史:“这是何人?”

女史恭谨答道:“她是筱夫人的侍女初云。”

太后盯着初云布满血丝的双目,吩咐左右:“拉她下去,掌嘴二十。”

初云一惊,还未明白发生何事已被两名内臣拉至一旁,另一位内臣过来,抡起巴掌就狠狠批向她脸颊。

内臣一掌狠似一掌,初云但觉双颊剧痛,忍不住放声哭泣。而未待她哭许久,青羽已辨出她声音,手一指她,对太后说:“就是她,就是她,昨夜在中宫外哭泣的‘女鬼’!”

此言一出,中宫的内人们纷纷附和,都认定是她,而其余人等一片哗然,三三两两窃窃私语,猜测着此中奥秘。孟筱见状有些着急,站出两步,似欲向太后说点什么,但终于还是未说出口,转而怒火中烧地瞪着初云。

“据说,昨夜宫中闹鬼。”此时太后环视众人,从容不迫地说,“如今看来,这鬼是附在了初云身上。来人,把初云拖下去,乱杖打死,让那鬼无处遁形,以肃宫禁。”

立即便有内臣答应,两厢挟持着初云就要拖出去。初云惊恐之下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连声哀求:“太后饶命!我不是鬼!我没有被鬼附身……”

太后闻声斥道:“既未被附身,你为何夜半跑到中宫外装鬼哭嚎?”

“我不是故意的,”初云哭道,“昨天筱夫人打我,我受不了……怕被人听见,又不敢在自己居处哭,所以跑到人少的地方,没想到会惊动王后……我不是故意的……”

“哦?”太后再问,“筱夫人为何要打你?”

初云挣脱内臣掌握,扑倒在地:“筱夫人把小妤夫人的侍女冬子叫来谈事,我无意中靠近她们说话之处,筱夫人便怒了,亲自鞭打我……”

她一壁说着一壁拉起左手衣袖,手臂上果然伤痕累累,新伤旧痕都有,最醒目的鞭笞痕迹显然是一日内留下的,皮开肉绽,令人触目惊心。

孟筱怒极,快步冲至初云面前,劈头就是一耳光:“小蹄子胡说些什么!”

太后一顾初云身边的内臣,直接命道:“请筱夫人入西厢房歇息。”

内臣答应,立即上前,半搀扶半挟持地把孟筱带入西厢房。太后随即又对众人道:“孟筱、婉妤两处宫人留下,其他人都回去罢。”

与此事无关的女子逐渐散去,惟留下太后指定的两处宫人。太后看看始终静默地立于一侧的婉妤,道:“因初云提到你的侍女,所以你暂别回去,一会儿全问清楚了,也省得别人对你说三道四。”

婉妤颔首,轻声道:“臣妾但听太后吩咐。”

太后让人阖上院门,再转视依旧跪在地上的初云,问:“你见孟筱与冬子谈事,被孟筱发现后打成这样,多半是听见了什么罢?”

初云低首不言,太后蹙了蹙眉:“要我‘请’你才说么?”

“奴婢不敢!”初云垂泪伏首道,“奴婢听到的也不多……只听到筱夫人要冬子再去找医女换王后的药,冬子不答应……”

“换王后的药?”太后与溪荪相视一眼,已觉出其中重点,“既是再换,那以前已曾换过罢?换的是什么?安胎药么?”

“奴婢只听到几句话,不知细节。”初云嘤嘤泣道,忽一指院内一宫人,“冬子就在这里,太后问她罢。”

但听“咚”的一声,早已吓得失魂落魄的冬子跪倒在地,垂首啜泣。

太后冷眼看着,也不立即问,而命青羽将淇葭还未服完的药取来。刚一打开匣子,闻见其中香味,太后脸色便沉了沉,拈出一粒药丸,掰开一看,再咬下米粒大一点尝尝,旋即将药啐出,道:“果然被换过了。”然后命人将冬子拖至面前,垂目问她:“你有几条命,竟敢做这种事?”

冬子瑟瑟地尽量向后退,太后让内臣抓住,道:“刀斧伺候,她说一句谎就砍她一只手或一条腿,多过四句就割鼻剜眼。”

冬子再不敢动弹,大哭道:“太后,我不知道会这样……筱夫人说拿给我去换的药也是安胎药,王后服用后不会有任何害处,她自己还当着我的面亲服了一粒,那真不是毒药啊!”

太后一扬手中药匣,道:“这药外形跟我配的一样,都是黑褐色药丸,但却是宫中女子常用的益坤丹,而里面夹有麝香和苏合香等香料,孕妇长期服用,会导致小产死胎。”

冬子惊惶地连连摆首:“怎么会!怎么会!难道是筱夫人骗我……但我真的不知道,若知会伤害王后,就算打死我,我都不敢去换药呀!”

“你别急,慢慢说。”太后和缓了语气,表情也不似起初冷酷,“若肯从实招来,或可免你一死。”

冬子含泪点头称是。太后遂问:“筱夫人何时要你去换药?怎么换的?”

冬子断断续续地逐一道来:“一月前,筱夫人跟我说,最近天旱,久不落雨,宫中人都说是王后逆天行事,欲以药物将腹中胎儿由女变男,招致天怒人怨,所以不降甘霖。为消此天灾,应设法阻止王后继续服这药……因小妤夫人体弱,我常去找医女问诊,所以跟她相熟,筱夫人便给我一匣子药,说每月初太后会派人送药来,医女要先验过才收好进奉给王后,她已得知验试的时间,要我于验药之后带着藏有药丸的食盒去找医女,给她一些新鲜果子,然后她会在这时候再让人去找医女问讯,我便可趁医女暂时离开药房的时候把药换了。”

太后一哂:“为说动你这样做,她给了你不少好处罢?”

冬子深垂首,低声道:“她知道我娘病重,说会劝女史提前放我出宫,还给我很多钱,足够我买几块地和房屋与娘好生过下去……但我做过一次之后便懊悔不已,后来筱夫人再让我换我都没答应。”

太后了然,命内臣把孟筱唤来。孟筱一见这架势便知不妙,忐忑地在太后面前跪下。太后亦不多话,径直把药匣子往地上一抛,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孟筱瞥了一眼,故作镇定道:“是些药丸,具体是何药臣妾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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