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兮(91)

他苍凉悲壮地诉说着，我突然胸口一疼，像是被满地荆棘扎过一样。

天罚……

永世劫……

生生世世，万劫不复……

远古的记忆扑面而来，我亲眼看着云起形神俱灭，忍不住跪坐在一片哀嚎声中放声大哭。

原来天地间已过十个轮回，如今我与云起都重归故里，再回来承载彼此千万年前时光的记忆。我明知这于我现在来说，只是一场遥远的梦境，但梦里我确实犯下了不可磨灭的滔天罪行，与魔灵海族挑起事端，引发大战，导致日昏月暗，生灵涂炭。

而云起替众族受了天罚，灵识已散，后来我不知疲惫地在梦里苦苦找寻他的影子。

这一找，不知不觉，已是十世。

第一世，云起生于婆水南岸的昔玦山，做了百年的灵芝，一生孤苦冷寂，最终被采下山用作药引。

第二世，云起是一只住在南湖边洞里的狐狸小妖，因在山中被妖兽追杀，无意中从山崖跌落，奄奄一息，当年那挑起战事的魔灵右将碰巧撞见，于心不忍，便化了自身千年内丹救了云起一命。

第三世，云起为一方修炼道士，一日与三足食血蛇妖大战于淮烬林深处，斩断蛇头时不料被蛇妖毒液所伤，当年大战时那位仙界长老以五百年仙气渡之，云起才得以存活下来。

……

第五世，我终于找到云起了，在他快死的时候。

他曾是天地之间唯一的神明云中君，玄穹彼苍的九玄宫是他的故乡，只因为吾等的深重罪孽让他生生世世都得背负这众生八苦，不过幸好，我终于找见他了。

我用灵识为祭，将元神丝丝注入在云起的三魂六魄，原身被我封印在那颗眼泪中，既已契合，往后便可代他接受天罚。

这是我欠下的债。

往后，没了灵识我就得入轮回去，其实轮回没什么不好，唯一遗憾的是，我就……记不得他了。

但众生欠云起的，一步一响，碾碎了也得还，谁也逃不掉。

……

第九世，生逢乱世，我是一个杀手，本该无欲无心，却爱上了一个人，我不知道他到底哪里好，但我还是毫不犹豫替他饮了毒酒。

死的时候他抱了抱我，让我觉得，死真好。

第十世。因果如斯，已然开始……

第六十五章

一场春雨，几度清尘。

我隐隐约约似乎嗅到了雨过天晴后的泥土味道，慢慢挣脱开了梦里的束缚，悠悠转醒。

睁眼躺在榻上有些恍惚，回想今夕何夕。

初入长安，再回岭南，坠崖，傻子小兮……往事历历在目，像是过了一个轮回之久，不得真切，记忆绵长，像是着了墨彩的山水画，在一呼一吸之间逐渐清晰可见，我原以为我会平平淡淡地过完这一生，却未曾料到所历会如此曲折。

风里晕染着一股茶香，混着梅子的气味默然四散开来，卷帘叮铃作响。

一炷香后。

我透过紫纱帷帐看向屋内与珠帘正玩得不亦乐乎的姑娘，暗暗嘘出一口气来。

许是我的眼神太过于□□裸，使她抬头朝我这边看来，正对上我的目光，她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惊呼一声：“筠儿，你你你……你醒啦！”

我揉了揉昏昏沉沉的脑袋，随口矫正道：“说了多少回，叫我梓汐。”说完才发现，我的声音竟如此沙哑。

她先是一愣，一动不动杵着，又反应过来之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倒在卧榻边上：“呜呜筠儿你终于记起来啦，你不知道自打你落崖以来什么事都不记得了，连穿衣都不会，我真是难过的要死，日日盼着你赶紧好起来，可是你变得好笨，还与猪赛跑，我……”

“停！”我半坐起身子靠在软枕上，清了清嗓子笑道：“我说桃子，我睡过去这么久，又痴傻了一回，你怎么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桃子刚摆出一副与我争论的架势，又见我抿了抿干瘪的嘴唇还咳了几声，便急哄哄地跑去桌前倒水，递到我跟前撇着嘴道：“你真是……真是……让人担心死了，醒来还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说罢作势又要哭出来，红肿着眼睛数落我：“穆先生说的对，你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坠崖一次，忘记所有人一次，昏睡十日再一次，穆先生说，统共这三次，哪一次是人能受得了的。”

“……”十日？这似乎也太不可思议了，我怎么知道话本子看多了，人生的轨迹就朝着狗血的方向扬长而去了。但嘴上还是安慰道：“你这么一说，我真是觉得自己坏透了，不过往后的日子你们不用担心我了，所谓祸害遗千年嘛，我要留下来好生残害你们。”

桃子被我逗得又哭又笑的，鼻涕泡泡都要冒出来了，又赶紧给我倒了两杯温水润嗓子，我正要做出一副嫌弃的姿势来，突然门口传来“砰砰”物件砸地的声音，我抬眼向外室立着一动不动的那人望去，愣了一愣，那段傻子小兮的记忆呼啸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