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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兮(108)

作者: 见渊见渚 阅读记录

后来我才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他是说,一旦有人不甚落入邬泠江,便跟入了那冥界的忘川没什么分别。

听罢我再也控制不住,从云起怀中挣脱开来,蹲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嚎啕大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云起你说,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明明在我跟前又蹦又跳的,明明会长长久久的活下去,怎么可以一下子就不见了……”

云起蹲在我面前,只紧紧地攥着我的手。

我看着他斥道:“这么久以来,你们明知所谋之事那么凶险,怎么能让一个女子摄身其中,她虽然流着你们皇室的血,有皇室的尊严,可她何时经历过这些,她整日嘴上喊着打打杀杀,实际上却连一只野兔都不忍心射杀!”我胡乱抹着眼泪质问道:“七皇子是什么人,念珪心思何时能敌得过他?你到底……到底有没有站在一个兄长的角度,去考虑她的安危?”

云起与念珪有不可割舍的血脉亲情,我明知道他心里绝不比我好过半分,却如此蛮不讲理地责怪于他,哭闹着冲他道:“都是你……都是你的错……”

以前我总以生性凉薄自称,也从不会在别人面前露出过激的情绪来,事实上生而以来便没什么值得我过激的,我以为自己能刀枪不入,不把任何事情放在心上。记得很久以前终南山脚下有个女人死了丈夫,在渭河江畔上整整恸哭三日,我夜里被聒噪得实在难以入睡,遂颇为不爽地缠着师父抱怨,师父说,碧落黄泉永不见,阴阳相隔生死期。

那时我不甚明白,只觉着不见便不见了罢,何至于如此撕心裂肺。

后来,细雪染白眉目的那个初春,我来了长安。

细细想来,大概从念珪扬鞭救我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成了一个温热的俗人。

“小女子,你好眼光!”

“我爹说,我命里五行缺土,是以我的名字有土,穿衣至少有一色为土色,吃饭要吃土鸡蛋,喝水要喝土蜂蜜,屋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红土黑土沙化土盆栽,我每天都闻着泥土味起床。嘿嘿,还挺好闻的。”

“梓汐你快看我,心中有道,手执一把利剑,来一招落花流水十八飞,惩恶扬善,攘除奸凶,是不是有点女中豪杰的样子?”

“梓汐你瞧瞧,这鸡走道的姿势都与京城的鸡大有不同,呐,这些阿婆长得也与京城的婆子们不一样……真是好生有趣。”

“糟了,梓汐,我好像看上季江了……可我是立志要做名扬天下的女侠的呀,怎么能生出了这等小女儿家的心思,唉,这可如何是好?”

“谁要他东西,其实我就是见不惯沈秋磬那副好像神仙下凡的死样子,真是应了她那名字,秋磬,求情,整日里闲得生蛆,四处替别人求情祈福的,当真以为自己是活菩萨不成。背地里心比针尖尖都细,道谁不知道她那点心思呢!”

“《世说新语》有云,山公与嵇、阮一面,契若金兰。你说,这个契若金兰究竟是什么意思……大概是说房契就像金子和兰花一样有用对吧!”

契若金兰……我多想告诉她,其实我与她,契若金兰啊。

最后的记忆,是德庄二十五年那个雪虐风饕的汤山。狂风卷地,呼啸而至,云起为了逼我下山,一柄利刃直指我勃颈处,那时念珪上前欲夺他手中的剑,恶狠狠道:“醴云起,你倒是敢!”

听师父说,我坠崖后昏迷的那阵子,念珪快马加鞭回了长安,不顾形势强行闯入行宫要质问皇上,想拿走洗骨须弥,好在被雍王发现带离宫中。

雍王说,此次西南一行是她主动请缨的。

她一直都是个耿直的姑娘,不会讲道理,世事在她眼里非黑即白,错了就是错了,要用一生来偿还。七皇子也好,皇上也罢,她想竭尽自己的力量去证明给那些犯过错的人看,他们真的错了。以前她总是一言不合就教训一顿哪位权贵家的恶霸公子,云起说她头脑简单粗莽又得罪人,她不以为意,坚持认为只要能用一炷香的武力解决的问题,就不要花半生的时间作长篇大论的孔孟之道去说教。

这样的人活得鲜明,单纯而真挚,可恰逢乱世,终究一身是伤。

天边出现了一丝亮光,我知道今天的太阳会照样升起,可德庄二十五年六月初七,我的的确确失去了一位人生挚友。

此后几日,我便没再见着云起和雍王,听言清说十方诸侯已几尽长安,不出三日便会齐聚长安城下。

兵符的位置已打探妥当,我知道时事断不会留给我黯然神伤的时间,便悄然定了后日卯时一刻进宫。昨日我花了五文钱从东市街角一个占卦的瞎子那里得知,近日有雨,骤风,狂沙,就在后日卯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