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皇后久病不起,文焕璋自从得到消息说吴良得到了解药,便日日盼着吴良赶快抵达京城,可听到暗探禀报,对方是抬着灵柩上京的,文焕璋也默然下来,心中复杂,便不再催促。
这日,文焕璋一早接到消息,吴良已经到达京郊,索性直接换了常服出宫,吩咐城郊官道戒严,快马加鞭赶去见人。
出了城门,林间官道上,文焕璋远远便看见那送葬队伍。他下了马,身后一众禁军护卫跟在后面整齐列队,堵了个严严实实。
吴良让人停下来。一旁赵栎见了皇帝,连忙跪下行礼,那些抬棺人一听,也纷纷诚惶诚恐地跪下,霎时间,只有吴良一人立在原地,他看了眼文焕璋,只微微点了点头。
没有什么意义。吴良全部的注意力已经和这个世界切断了关联,他的目光长久注视着萧如影,尽管如今那只是一个躯壳。
文焕璋也不在意这些,他急切地开口:“解药呢?”
听到这话,吴良恍惚了一瞬,似乎那天的他也是如此。将药和药方一并呈过去。
文焕璋迅速过目,长长舒了口气。又抬眼看看吴良和他身后的棺椁,皱眉:“你……你有什么需要的?”
吴良笑了声,那笑有些虚无缥缈,一手搭上乌木边缘,轻声道:“劳烦陛下为阿如找个容身之所。”
皇陵外围,大齐宗氏墓葬之所在。这两日,地宫搬进了新主子。
守皇陵的宫女太监大多是犯了错发配来的,这么多年,来到这儿的哪儿有主子,主子都在地下呢。
可这两位是真真奇怪,也骇人。来的是个太监,虽是面目清秀,但年纪轻轻就白头了,整日看着神经兮兮,也不理人。
一天到晚守在冰棺前,对着那位主子絮絮叨叨,擦身、更衣、绾发,一日三餐还亲自去厨房动手,为那女子做一份吃食供着。外人看着,那画面别提多诡异了。
也不知那位主子生前是待他有多好,让这小公公这样忠心耿耿,连尸身都丝毫不敢怠慢。
打听他们什么来头,宫里来的人也不清楚,只是再三嘱咐,断不可怠慢了这二位主儿,听说那小公公见了陛下都不用下跪,若是得罪了,怕是杀头大祸。
一开始,这些人记着嘱咐,不敢贸然得罪,后来久了,难免有人恢复本性,尤其是在这里作威作福的管事太监。
那位从来不让他们这些下人靠近冰棺,没有人知道棺中女子是何相貌。管事太监前一天还在吹嘘,说自己要看那女尸容貌,后一日便嚎叫着连滚带爬地从地宫里逃出来,一双眼鲜血直流,血污沾了满脸,所过之处人人退避三舍,没人敢去理他。
地宫内,吴良拿了帕子一遍遍擦拭萧如影的脸颊,不断低声碎碎念着。
“恶心、恶心、恶心,阿如,你不会怪我的对不对?他是活该的哦。我有警告过的。”
压抑着心里无处发泄的暴虐,脸上讨好的笑容变得扭曲。他不能吓到阿如。
“……阿如,我不是恋尸癖,我很正常的,我只是想着,万一哪天你就回来了呢。”
“天道还是没有说话,阿如,皇后已经好转很多了,等余毒都全部消尽,天道是不是才会带我去找你?”
所有的话音都没有回应。吴良闭了嘴,寒气弥漫的地宫骤然一片死寂。
像无数个日夜那样,背靠着棺木坐下来,吴良盯着光秃秃的墙壁,闭上眼睛。
每每看着这具躯壳,吴良一时温柔缱绻,恨不能每分每秒都不移开视线。一时却满是阴霾戾气,想将一切破坏殆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闭着双眼?阿如,看看我,我一直在啊……
即使保存得再完好,也不是他的阿如。
可他还能怎么办呢?这便是阿如留下的全部了。
终于,入了深秋。吴良被传召入宫,御医诊断,皇后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余毒已清。皇帝和皇后要亲自答谢功臣。
吴良立在帝后面前,听闻这个消息,蓦地抬头,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眸顿时重新燃亮,一行热泪兀自溢出眼眶。
在帝后二人惊愕的神色中,他转身跑出了大殿,仰头望向头顶广袤的苍穹。
“天道……天道!”吴良先是急促地低声唤着,随后猛然拔高音调,“你说话啊!任务完成了,你说话啊——”
没有,没有回答。
千疮百孔的心脏,再一次沉至谷底。
什么意思?只有我不行吗!是,我没用,我什么都挽救不了?我就是天底下第一大废物!
所有宫人看着这个对天质问的疯癫之人,又觉得荒谬,又觉得恐惧。
疯了,他疯了,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竟敢质问天神,实在大不敬,是会遭天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