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不乐(71)
更何况,那些入狱受罚的人在五六日之后便会被捞回,这极大的鼓舞了他们的决心,为朝堂肃清风气的决心。
“现在宫里宫外都在传着你的美名。”温煜坐在凉亭中,风吹动竹叶的声音打消不了隐伏在浓重树荫中的炙热。
“那也要先感谢四哥这个昏君。”
温煜笑着道:“我很高兴能帮上你的忙。”
长乐的心被热风吹得灼热起来,她凝视着温煜:“其实我并非不喜炼丹。”
温煜看破她的心思:“冯腾和你说了我的头疼。”
“是的。”长乐放弃挣扎,她不外是想清除所谓的负债,“那些道士也可以留下的。”
“娴娴,如果你站在令人目眩的深渊边缘时,你会如何做?”他笑了,“我会感受吹来的风,然后投身水底。没必要为我背负什么,我吃丹药只是因为它能带给我活着的感觉,我一直贪恋着欢愉,沉沦着自己某个特质招致的暗淡、危险而可怕的后果,我忠实于无方向和心血来潮,也忠实于混浊。我们是相似,而非相同。”
长乐感到自己正向着一团迷雾走近,心中甚至被一种感情塞满。
“我正在踏入你布下的陷阱。”她抬眼同温煜的视线相遇,“有什么能使我抛弃不安和优柔寡断,是我不断审视自己而招致来的内心负债。不过四哥仍不了解我,我厌恶以及拒绝许下任何永久的承诺。”
“你会一直爱初儿吗?”他像是看透她可悲而可耻的内心。
轻风吹拂过她的眼睛:“不会,爱没有永远,只有此刻。此刻,我是爱他的。”
“有一样东西却是永远。”
一种默契连接着他们,紧接着温煜又笑了起来,像是推翻这份若有若无的触动:“不过,我即将脱离它了,你也即将脱离它。”
长乐低头浅笑,没有应和。突然,一阵潮湿而有力的风刮了过来,看样子要下雨了。
雨连着下了三天,温煜的头疼越来越不在长乐面前掩饰,甚至以此为由允许她旁听奏疏。
长乐端坐着椅子上,手中拿着奏疏,苦恼得皱着眉。
温煜望着她的侧脸,他清晰地察觉到那双眸中闪烁着的退意与黯淡。
“一会儿要听大学士讲解经义,你打算去吗?”
“我……”长乐说了一半又停下来,她又一次出现那种朦胧而踌躇的神色。
让长乐接触这些并不是为了璇初为了大鄢,他只是想看看她在忙碌而全新的一切下能得到什么。
这无疑是疯狂的,权力的漩涡从来是炙热而污浊的沼泽。
他希望在冷峻与感伤之外她能拥有着炙热,但如今看来已经快被灼烧至尽。
为什么会这样呢?
旁边的冯腾仍在絮絮叨叨,可长乐全然没有了心情,她真切地感受到江山的重量,她的每一言决定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无数生灵的命运。
有人能从这样权力中得到快乐,而她只能察觉那份恐慌与不安。
“四哥,我有些累了。”
温煜忽然明白过来,也许他需要用自己的手毁掉方才出现在她身上的不安与犹疑不定。
连绵的雨冲刷着每一个角落,从大开的窗户中刮来的风扫过温煜略微袒露的胸膛。
平日显得煞白的皮肤泛着红晕,燥热与头疼席卷着他的头颅。
他抓着床围吐下涌来的污血,在那一瞬随着而来的是闪着寒芒的刀刃。
长乐赶到这座被雨笼罩的宫殿,走廊上残留的雨水在灯火的照耀下泛着光。
到处是潮气,充斥着阴郁的情绪。
她从人群中走出,见到裹着纱布的温煜,鲜血从他的胸膛渗出。
温煜朝她笑了笑,全然不顾透红的伤口。
簇拥的人如同潮水缓缓退下,包括太医。
“你应该留下他们。”
“你在害怕吗?”
长乐竖起自己的屏障:“四哥不害怕,我又怎会害怕呢?”
“你的牙尖嘴利似乎只会在我面前显现出来。”温煜有些喘过气来了,他瘫靠在柱子上。
胸口的血迹在扩散。
长乐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虽然隔着好几件衣裳,他身上的冰冷却好像直接碰触到她的肌肤。
他倏然回忆起很久以前,笑道:“我们曾有一次也是靠的如此近,你一直在睡怎么也不醒,看着你我也有了睡意。在你的身旁那是我唯一次的好梦。”
借着灯火,可以看到他眼中的柔和。
“娴娴,你不需要害怕什么,没有人会指责你,这是你天生的权力。”
雨还没停,但天空已经开始发亮了,仿佛是荡漾着一片幻影。
这样的夜晚中,她和他紧紧地挨在一起,他们有着最近与最远的距离,却又被自己的内心束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