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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换流年(48)

我真的觉得很心疼,他才九岁,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

现在他每天必须天不亮就起床,因为他必须去早朝。以前中午可以回来休息,现在也不行了,因为要午朝。然后下午还要再一次,到天黑才能回到乾元殿。

虽然他只是朝堂上的一个摆设而已,谁也不会过问他的意见。但却是一个必须存在的摆设。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在这一群如狼似虎的男人中间保持住安稳的坐姿,然后一坐就是一整天。这简直不像他这样年纪的孩子能够承受住的考验,但他承受住了。虽然每天回来都很郁闷,而且腿

麻得不会走路,要小太监们按摩好一会。

后来我想,可能就从九岁那年起,阮宣炆童年就结束了吧。虽然往后还有那么几年,他看起来和我度过了一段苦难但愉快的童年生活,但其实,那只是一个假装还是孩子的男人而已。

听说大长公主很厉害,在朝堂上对着内阁那是临危不惧,振振有词,巾帼不让须眉。太子的新叔叔表现一般,往往比较沉默,偶尔发言也多是和稀泥的言论,两边都不得罪。晋王殿下在重裕

关稳住了阵脚,他是惯打仗的,那四十万大军,二十个将军里还有一些是他的旧部。但也仅仅只是稳住而已,想要突破,很难。

因为施别坨手里有陛下,每一次进攻,他都把陛下放在车上,摆在阵前,让你无从还击。

施别坨不是个正人君子,从来不讲什么道义和花架子,他就是个吃人的狼,怎么合算怎么来。陛下就是他的挡箭牌,你们要打,行,从你们自己陛下的尸体上跨过去再说。

你们汉人最重君臣道义,看你们怎么办?

真是……无耻得令人佩服。

怎么办?要胜利还是要陛下?怎么选择?

内阁还是要议和,可是人家手里有陛下,你怎么能够讨到一个好的议和条件呢?

天下,百姓,江山,胜利,然后陛下,到底我们应该要什么?

至平朝 57改朝换代

很多年以后,我和阮宣汶也讨论过,如果我们面对这样的问题,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答案其实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选择天下。

由不得你不选择,天下是一切的根本,想要在这个棋盘上翻盘,就必须选择最根本的东西。

所以当年发生的一切,其实再正常不过。只是我和阮宣汶那时候都年纪小,不懂事,看不透而已。

现在,棋盘上是一局僵死的棋。对图染来说,他们手里有了陛下,欲挟天天子以令诸侯;对我们来说,是进不能进,退不能退。进,前面是图染军队,是陛下,你进就是置天子于险境,是为

不忠。退,置天下于危境,置百姓于苦难,是为不义。

太难了,必须要打破僵局。在这个棋盘上,唯一可以挟制我们的就是陛下,只有这个棋子改变了,这棋才能继续下去,不然只能被拖死,一败涂地。

所以,朝堂上借着陛下唯一的儿子,太子殿下的手,用他的名义废除了陛下,尊陛下为太上皇。

这真的很残忍,不是对陛下,而是对太子。他什么都不懂,却要他废自己的父亲,这太可笑了。回来以后这孩子没有哭,只是又在我的怀里待了一整晚,手足冰凉的一整晚。

陛下废了,那么就该立新君,国不可一日无君。

新君既不是太子,也不是晋王,登上那个硬邦邦御座的,是那个不知道怎么就冒出来的燕王阮承濄。

也只有他,能满足朝堂们的各怀鬼胎,安抚住日益咄咄逼人的内阁,安抚住焦躁不安的大长公主。

可是,后宫被抛弃了。在各人利益面前,原本和后宫站在一起的大长公主选择了保护自己。反正换个弟弟,他依然是大长公主,但换上侄子,他身边可就多了一个太后和太妃。

权力这种东西,很少有人愿意分享。唯一聊以安慰的是新君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太子这个位置暂时还是阮宣汶的。国家在短短这么几个月经历了这么多变化,实在也太危险了,所

以有些东西能不变还是变的好,就算是做做样子,遮遮羞也好。

改朝换代,对于后宫对阮宣汶来讲,是很痛苦很残忍的一件事。

但对于整个国家来说,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有了新的皇帝,重峪关的晋王就可以放开手脚,狠狠打击施别坨。

有了新的皇帝,就可以绝了施别坨的妄想,绝了图染的妄想。

有了新的皇帝,整个朝堂就又可以再次运作起来,而不是整天的吵吵闹闹。

有了新的皇帝,整个国家就有了新的主心骨。

可是,被抛弃的旧皇帝呢?

他怎么办?

对于太上皇会怎么样这个问题,谁也没有提起过。

所有人的刻意的忽略了这个问题,只有每年祭祀的时候才会被提起,就好象他已经成为了宗庙里的一张画像,而平时,就抛在脑后。

可那毕竟不是一张画像,那是一个大活人。

我不敢想象,当两军对阵,陛下被绑在战车推到阵前时,晋王要怎么告诉他,他已经是太上皇了。

我也不敢想象,当陛下从自己亲兄弟的嘴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脸上会是什么表情,心里又会想些什么?

这真是非常残忍的事情,但,这一切就这么发生了。

没有了任何利用价值的陛下,施别坨又会怎么处置他呢?

我不敢想象。

新君登基了,皇宫也该易主了。

皇后现在成了太后,宁贵妃也成了太妃,还有那些杂七杂八的妃嫔也都变成了昨日黄花,这一群失去了丈夫依靠的女人统统被赶出了她们原本住着的宫殿。

阮承濄没有为难她们,其实,他只有一个王妃,只有一个公主,所以他表示自己并不需要多少住的地方,只是皇后总是要住在坤宁宫,这是没有办法的。

所以皇后必须搬出来,既然皇后都搬了,宁贵妃也不能不搬,只是大家都并不搬出皇宫,搬到西宫,住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

太子也要搬,从乾元殿搬回他本应该去的东宫。

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只是搬到东宫,想要回来看宁太妃就难了。

但这是新君的旨意,也是内阁的意思,大长公主也同意了,所以,只能搬。

东宫一直不住人,早已经荒废,现在仓促要搬进去,好多地方都没有收拾过。

匆匆上了漆,味儿很大。小太子闻不得那种刺鼻的味道,立刻就咳嗽起来。

没有办法,我们只得搬到办新不旧的偏殿里去住。

东宫比乾元殿大许多,好几年的荒芜,到了半夜里,听着那些不知名的虫子呜叫,很是吓人。

阮宣汶一边咳嗽一边往我怀里钻,小奴婢们也一个个簌簌发抖,夜不能寐。

第二天,看着大大小小的奴婢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精神恍惚的模样,我觉得日子不能这样过。蹭一下从床榻上跳下来,我用力拍了桌案一下,手火辣辣的疼。但我没喊疼,而是挺胸看着这些

奴婢。

“这日子,不能这么过。”我说, “这儿是东宫,我们是伺候太子的,太子还好好的,我们就该好好的。这天还没塌下来,我们还有太子呢。”

阮宣汶脸上挂着泪痕,仰头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这可怜的孩子,昨晚咳了一夜,哭了一夜。现在头发乱糟糟的,脸也脏兮兮的,眼皮肿着,眼睛里含着恐惧。

我抱起他,用衣袖抹去他脸颊上的泪痕。

“来,我们给太子好好梳洗,然后把偏殿好好打扫一下,这地方没什么不好,收拾一下,不会比乾元殿差。”

说完,我第一个卷起衣袖,蹭蹭蹭跑去一把推开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有佝偻着身子,簌簌发抖的小奴婢在扫地,我朝他大吼一声, “一大清早站直了,又不是驼背。”

这一声吼,院子里的小奴婢下了一跳,挺起身仰起头看着我。

我也不理会,自顾自去打了一盆水。井水清澈寒冷,手伸进去刺骨的疼,但我又不是第一次碰,算不得什么。

打了水,放块抹布,等我端着水盆回到偏殿,看到大家早已忙开了。方姑姑站在屋子里,指挥着给太子梳洗,收拾屋子,把昨天没摆好的东西继续摆好。看到我来,停住,对我微微一笑。我

也笑,把水盆防下。

唉,其实我这人,也就喊喊口号,真做事不行。但幸亏,这屋子里还是有能真做事的人。所以,东宫不会比乾元殿差,我坚信。

在东宫的这段日子,我觉得收获最多的就是方姑姑对我的教导。方姑姑是个不多话的人,我在乾元殿和她待了那么好几年,他对我说的话都不及在东宫这半年多。她像是知道了以后会发生的

事似的,开始教我很多东西。针线,做饭,煎药,很琐碎的生活常识。但我不是一个好学生,又或者她想教导的太多太多,以至于不能很详细地教导我,只能这样半生半熟的让我掌握。

她告诉我,以后的日子,我们不能离开太子身边。他去上学,去上朝,我们都必须跟着,一定要亲眼看着这个孩子,绝对不能让他离开我们的视线。

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皇宫里有妖怪,如果不把孩子看住,就会被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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