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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换流年(180)

他是三朝元老,又是景帝之子,朝中最有威望的王爷。战功赫赫。功勋卓着。是个一呼百应的人物。无论是退,是进,都举足轻重。

阮承淋也知道自己肩负着什么,但他真不想落到这个地步,可显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取出杨波给自己的密诏。

密诏一出,群情激奋。

皇帝是君,先帝也是君。

以君治君,名正言顺,理所当然。

顶着这一道密诏,大家就不是反,而是奉旨清君侧,勤王护驾。

这个反字一去掉,大家心里就有轻松起来。没有了顾虑,办事也就雷厉风行起来。

呼喇喇立刻扯起大旗,喊出口号,挥军北上,勤王师,清君侧。

这一路响应者众多,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想来也是,天朝近半的军队都在西北,其余部队则分为四卫,京卫,洛阳卫,南京卫外加天津卫,这四卫的军队加起来能超过西北,但分散开则不足为惧。

更何况,西北军手里有先帝密诏,那就是王师。谁人违抗阻拦,那就是忤逆先帝的密旨,论罪可是谋逆。

面对圣旨,任谁都得唬一下。

但也有人质疑,先帝的密旨为何会在晋王手里?这密旨来的突然,真假难辨,令人有些怀疑。

但那密旨毕竟也是见过光的,西北的几位大将都见过,清清楚楚是先帝的字迹,还盖着方方正正的鲜红玉玺。

再说又是晋王郑重其事取出,公示给大家,怎么会是假的呢?

这一路打到天津卫下,在城门处被拦住。

天津卫守备森严,易攻难守。守城的老将又是个极顽冥不化的硬骨头,坚定的君王死忠派。见西北大军开到就紧闭城门,固守不出。

西北军营这边也不像跟他死磕,便送出使者好言相劝,结果被骂了个狗血喷头。

老将军一口咬定他们是反贼逆臣,天理不容。使者祭出先帝遗诏,称是奉旨勤王, 怎能说是忤逆?

老将军不认那圣旨,说是伪诏。

使者急了,那纸,那字迹,那玉玺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怎么能是伪诏。

老将军说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在天津卫里有前朝内阁旧臣宋阁老。因年事高身体不适告老还乡,颐养天年。经他手过的先帝圣旨少说也有百来道,是真是假让宋阁老看一看便是。

使者不认同,是真是假何需让个老眼昏花之人来看。

老将军就说他们这是心虚,既然心里没鬼,何必怕人看。

使者说这密诏非同小可,也不是他能决定让不让人看的。既然要看,得宋阁老过去那边看,没道理送过来让他们看,万一他们有心毁诏,岂不懊恼?

老将军嗤之以鼻,说这是小人心度君子腹。不过宋阁老光明磊落,倒不是不怕去西北军营那边亲自看看这所谓的先帝遗诏。

使者说那行,他回去禀告一声,立刻回复。

这消息到了西北军营这边,大家也不以为然。

有些老顽固就是这样,非得见着了棺材才掉泪,既然他一定要看,那就让他看好了。手里有遗诏,难道还怕人看不成?

于是乎约好了时间地点,从城头用个结实的箩筐把宋阁老吊下去,随行的还有个十四五岁的小书童,负责扶持着老先生,免得他走路摔跤。

颤颤巍巍的宋阁老拄着拐杖,扶着书童坐着马车到军营里。在团团包围之下,见到了捧出的檀木盒子。

宋阁老意见那盒子就肃然起敬,连连点头。

这是先帝御用之物,错不了。用干净的帕子抹了手,小心翼翼接过盒子打开,从里面双手捧出那一道圣旨,展开。

老先生眯着眼凑过去贴着纸将圣旨看了一遍,又用鼻子闻了一遍,用手抚了一遍。

然后就是沉默。

“到底是真是假?阁老倒是说句话?”旁边的武将急了,一瞪眼吼道。

被人说是伪诏已经够气人,来了个这么快进棺材的老爷子,竟然看了半响又不说话,这不是诚心折腾人嘛。武将都是脾气大性子急的,最受不了这种老学究故作神秘的做派。

宋阁老叹气再叹气,摇头再摇头,搞得旁边的人急死了才蹦出一句。

“这圣旨乃是伪诏,虽然仿得极像,但千真万确是假的。”

真是倚石激起千层浪,差点被炸得旁边的将士们抽刀将这老爷子在现场就跺了。

老爷子碎土被钢刀利刃吓得胡子都抖起来,但到底老学究就是老学究,怕归怕,这文人风骨可不丢。颤颤巍巍指天发誓,就是剁了他也得说,这诏书是假的。晋王私拟伪诏,视同谋反,罪不可恕。

但对那些武将们来说,晋王是他们心目中最敬仰的将军,王爷,头领。现在被这个老头子一口咬成了私拟伪诏的小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定要将这个满口胡言乱语的老头剁了泄愤。最后还是晋王拦了下来,让大家稍安勿躁。

他只是不明白,自己看的千真万确的诏书为何宋阁老会说是假的。将人带到里面,细细问个明白。

宋阁老摇摇晃晃进去,奋力扯着脖子说道。

“晋王你虽然让人仿得仔细,这笔墨纸砚俱是宫里旧物,件件不差桩桩不离。可你到底是弄不到玉玺,只能让人仿刻一个。而错就错在了这个玉玺上。”

“玉玺有什么不对?”阮承淋不解,取出那密诏,仔细看了看,这章确确实实是玉玺,纹丝不差。

宋阁老哼哼一笑。

“晋王你有所不差,有所不知。那玉玺在先帝大行之前,被摔过一次。据说是因为太早突然病重,先帝一时身体不支,性急之下手里的玉玺就脱手而出,摔在地上,磕破了右下角一道小口子。这道小口子因为平时用的泥多,不大看得出,但仔细查看还是能察觉到此处泥色较别处略深些。这非得看圣旨看多了的人不可察觉,还须得前后有对比。晋王只用以前的诏书上的玉玺仿,自然史不会察觉到这一处不是,于是乎,也便是这一处不是,露了马脚。”

见他说的头头是道,阮承淋一时也被唬一下。

仔细将那诏书再看一遍,委实是察觉不出有这么一处不是?凝眉沉思,回想自己第一次看这诏书,也记不起有这么一处?

这诏书阿水给他的时候是在纱帐里,灯昏光暗,也看不到这么细。以后大部分时间都是放在檀木盒里妥善藏匿着,也没多看几眼。

怎么就真的成了假的?他想不明白。

但无论如何,他不怀疑阿水,阿水在皇宫里十几年,不会不知轻重。但对宋阁老的话,他也不会等闲视之。这老头讲得言辞凿凿,所谓空穴来风。

宋阁老虽然年纪一大把,眼昏腿打颤,但朝堂里的老油条,观颜查色的本事可宝刀不老,眼睛贼得很。见阮承淋沉默片刻就知道他心里也犯嘀咕,于是又浇油添醋道。

“晋王若是不信我的话,我可以让童子去把当年老儿我告老还乡的旨意取来。那可是天宝三年末的圣旨,晋王一对便知。”

阮承淋摆摆手,微微一笑。

“不必了,对不了又如何?我说这圣旨是真的,你说这圣旨是假。你说你的是真,我也可说你的是假。你说有印子是真,我也可以说有印子是假。真真假假也说不清楚。”

“怎么会说不清楚呢?这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一对便知。”宋阁老急了,嚷嚷起来。

“是啊,一对便知。可这圣旨岂是寻常物?我何必跟你对?要对,我也得拿到京城去在皇帝跟前对。是假的,我甘愿在金殿前受死。是真的,我便要奉旨清君侧。凡事,等到了皇帝跟前,自有定论。好了,阁老也受累了,送客。”阮承淋大手一挥,示意随行将士这将这老头送回天津卫去。

宋阁老听他这么说,心里急,但还真照不出话来反驳。是呀,谁都可以信口说真假,是真是假只有皇帝最清楚,他手里有货真价实的玉玺。要辨也该皇帝来辩。再说晋王到底是亲王,给亲王定罪,也确实只有皇帝可以。他一个告老还乡之人,实在没有这个立场和权利。

将人打发走了,可心里这块大石头却沉甸甸压着,挣扎不开。

手里这道圣旨,到底是真是假?如果是真,那宋阁老为何要说是假?说假于他有什么好处?如果真的是假?那到底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

是阿水给自己的本就是假圣旨?不可能,他绝不怀疑阿水。阿水有千万条理由给自己真圣旨,却没有一条理由给自己假圣旨。

那么难得是圣旨被人换了?

这个想法让他浑身一个寒战,一股阴冷从心底冒出。

虽然整个西北军营都回避着关于先帝遗诏真假这个问题,但嘴上不说并不代表心里没有嘀咕。关于遗诏的真假,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猜测和想法。

人心如水,信赖和信念是堤坝,将流水汇聚守护。一旦这道堤坝有了裂缝,这人心就会乱,会散。这堤坝本来只需防守外来力量的冲击,现在却从内部产生了反力,内外受击之下,愈发摧枯拉朽起来。

西北军营的战线一路开到天津都所向披靡,却在天津城墙下,止步不前。

在这里止步的不仅仅是战线,还包括人心,士气。

在城墙下僵持超过一个月后,几员大将之间的矛盾就凸现出来,粮草军饷问题也紧逼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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