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起的眼睛白多黑少,死鱼一般.
魏延皱皱眉,不露痕迹别开头.
"这事,,,,,你家主子,,,,,可知晓?"
"这.....总应该是有数的."
"就没个动静说法?"
"没有,恩眷如常,反而越发盛,合该是缘分冤孽吧."
"那便是了,这合该是你家主子的.不然,怎能容?休得在对别人胡言乱语,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魏延微微警告.
那奴婢唬一下,缩了缩脑袋,身子又佝偻几分,越发鄙陋可憎.
魏延肚子里冷哼一声.
"那人现在怎么样了?用了神药,可有奇效?没落下什么病根吧?免得到时候说药的不是。”
那奴婢眼珠子一转。
“好,那药奇效,保命救命。是她自己没福气,身子太薄,寒气太重。这次漏太多,怕是补不好。将来,难生养咯。”
“什么?怎么会这样?”魏延愣一下。
“听沈太医的小药童说,因以前在宫里的时候落下了寒症,本就难生养。如今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也没保住,往后就更不知道有没有福气了。”
“竟是这样?”
"是极,但凡没嫁人的女孩子家,平日里身子虚一点的,是断不能常年累月的碰冷寒之物.譬如井水冰水雨水,都是有忌讳的.在宫里落魄过,保命都不及,哪里还能金贵如小姐.怕是有不注意的地方,就落下了这么个要紧的病根.唉,也是个苦命的."奴婢假惺惺叹息一句,那死鱼眼里却皆是幸灾乐祸.
"原来如此,真是可惜了."魏延轻叹.
"可惜了,那么一个标致的人,这下可就成了个摆设.不过我家主子恩眷威隆,这胎没了.....也不见有多少心疼的,怕是在乎大的就不在乎小的了吧." 魏延瞥那奴婢一眼,知道他这话里的意思,还是暗指着那胎来路不正,只怕没了他家主子还乐意.
心里不由越发对这种人鄙夷,吃里扒外,忘恩负义,见利忘义,诋毁主子的狗东西.
不过也亏得这种人,方才有他们可钻的空子.
"既然他不在乎,你何来不甘?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这等闲事,你不是你管的,"冷哼一声,低声呵斥.
那奴婢点头哈腰,告罪连连.
"爷说的是,奴婢多嘴多嘴了,该死该死."
魏延心想也确实该死,这种狗东西不能长留,用的差不多就该收拾掉.不然保不定回头咬一口,够呛.
但眼下却还得用.
于是面露微笑,伸手扶起,拍了拍肩.
"是是,全仰仗爷的恩典,"那奴婢千恩万谢,面露得意,笑嘻嘻作揖拱手,倒退着离去.
等走远了,魏延才微微靠向那一团阴霾,低语.
"殿....."
那阴霾猛一耸动,伸出一双纤长斯文的手,一挥,止住他的话.
"回去."吐出俩个字,在没有言语.
魏延立刻噤声敛眉,伸手将人扶出,送上车,立刻亲自驾车离开,直奔东宫而去。
一路上无有言语,车驾从东宫西角门长驱直入,到内庭在险险停住。
车一停,阮宣炆就径自撩开帘子跳下,疾步往里走。深色的披风下摆因他急促步伐跳跃摇摆不止,他走得急,低着头,表情隐匿,瞧不见.
魏延察觉到太子殿下心情不佳,却不知为了什么,快步跟过去,却在书房前吃了个闭门羹.
那大门紧闭,他伸手却不敢敲,踮着脚轻唤一声.
"殿下?"
"退下!"里面扔出两个字,就再无声响.
魏延心震一下,一时不知道哪里出了错,一步步后退,将门仔细看了好几遍,怎么也搞不明白. 站在门口他亦不敢离去,推到阶下.候着.
有人来,他只管摆摆手,里面情况不明,都不许搅扰.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候,门从里面被打开.
魏延回头一看,就瞧见阮宣炆站在门口,看向他.
他急忙上前,在台阶上行礼.
"殿下?"
"这事,不要让第三人知道."阮宣炆面无表情,低声嘱咐.
"是,殿下.臣明白的."
"去吧,天不早了,你也忙了一整日,回家休息去吧."
"殿下?"他不解,偷偷仰头看.
阮宣炆面如冰封, 纹丝不动.
"去吧."说完,他自顾自转身回书房,这次,倒没再关门.
看着空荡荡的门口,魏延迟疑了一会才起身,一步三回头的退下.
阮宣炆也不管他,径自到里面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坐在椅子里翻开看着.
看得入迷,宫人上前点灯,他也浑然不觉.
管膳的太监来问是不是传膳,这才如梦初醒.
他也不说话,只是点点头.
问哪里用,他想了想,伸手点了点书房.
等八菜两汤四个点心都端上来,他就一声不吭的吃,比平日还多吃了半碗.
吃完后又是看书,将手里的书从头至尾再看了一遍.待到月移星疏,贴身的太监刘瑞福管事凑过来劝.
"殿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他这才放下书,点点头.
回到寝殿,梳洗一番就寝.
混混沉沉也不知睡了多少时候,在床榻上辗转几下.皱眉呻吟几声.
管事太监刘福瑞立刻一个机灵醒来,凑过去.
"殿下?"
他舔舔干涸的唇,皱眉闭目,嗓子干哑晦涩.
"渴,茶."
"是."刘福瑞立刻从暖壶里到了温茶,稍稍撩开纱帐,端进去.
里边接住,凑到唇边大口大口就喝.
只听咕咚咕咚几下,随后轻轻一声咦.
刘瑞福眼角一跳,更凑近.
"殿下?"
里边噗通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跌落. "殿下!"刘瑞福顾不得,伸手撩开纱帐,定眼一看.
阮宣炆呆呆怔在那里,手还托着,低头看双膝间跌落的茶杯.
"怎么就掉了?"他低低呢喃一句,然后伸手一抹自己的嘴角.手背上殷红一片,泛着水光,在幽暗的灯火下闪耀出诡异眼里的色彩.
他怔一下,身体微微一震.
"咦?"
抬头,看向刘瑞福,伸手递过来.
"这是什么?"问道,一张嘴,干呕一声,一团浓墨重彩喷涌而去,低落在他单色的单衣上,立刻渲染出艳丽色色彩.
刘瑞福脸已经比纸还白,哆哆嗦嗦犹如筛子一般.双膝一软,噗通就跪倒.
"殿下.....殿下....."声音哀嚎,颤抖不已.
阮宣炆低头看自己衣服上不断开出的绚烂红莲,低低吐出一句.
"这是....血?我在吐血?"
说话间,又是几朵红莲绽放.刘瑞福连滚带爬,嚎啕大哭,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嚎.
"来人,快来人."
阮宣炆伸手,想阻拦他,随即又落下手臂.
看着自己手心手背,浑身上下不断绽放的红莲,他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从方才就一直觉得有什么千钧重负积压在他心头,碾得他辗转难眠,郁闷难当。他试图说服自己,让自己忽视,尽全力压抑.
然而那千钧重负悬在细细的情丝上,终究不堪,断裂坠下,砸碎他身心.
巨石跌入深潭,激起惊涛骇浪,鲜血终于冲破一切束缚,呼啸而出.
这血债果然以血偿,一命还需一命抵.
怎么会?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神明垂怜,生生僻处一片希望,却被他自己断送?
到如今,他已了无希望,断送一切可能,铸成无可逆转的打错.
还不如就此了断,或许尚可强留住一点点的念想.
他闭上眼,倒头躺下.
若是他以命抵,可会减轻罪孽?
怕之怕,连这条命,她也未必会再怜惜.
怕只怕,这两条命,到头来只成全她的自在.
不不不,这样可悲的结局他怎么能接受.
不不不,他还有不甘,还有不舍,还有不愿.
他闭目.胸膛里翻涌起伏,一团团鲜血争抢着要涌出,堵在喉咙里闷得他发晕头疼眼黑.
天旋地转,昏暗一片.
为何只他一人深坠地狱?
为何只他如此苦痛难当?
他忍不住伸手,五指奋力张开,在昏暗中抓挠.
她在哪里?她在哪里?
阿水,好痛苦,我好痛苦.
快来救我,救我.
蝈蝈,我要蝈蝈,我要....... 一夜梦醒,杨波就好似忘却前尘往事,大梦苏醒.
她不再抗拒,不再逃避,而是变得更加黏腻依赖.只要有可能,她就待在阮承淋的怀里,一言不发,抱着就不肯撒手.
阮承淋也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只是敞开了怀抱去接受她,给她所承诺的这个港湾.
千壑殿里渐行渐远的两条身影再次重叠在一起,纠缠在一处,倒比往日还更好了几分.
一众伺候的奴婢这才都松了口气.
只要这两个人好了,大家就都好了.
那一段前尘往事就自动自发的被甩在脑后,刻意的忽视遗忘.
千壑殿被收拾一新,宛如重生,在寻不着一丝一毫的痕迹.
遗忘是天底下最好最实在的良药秘方,不论你大小毛病疑难杂症,只要服下这贴药,日复一日下去,保管见效.
但即便是全天下人都知道这是良药,可良药苦口,总还是会有人把苦口的良药当毒药,把甜蜜的鸩酒当成解忧的仙丹.
东宫里,阮宣炆气若游丝却依然痛饮这他甘之如饴的鸩酒,死不悔改.
太子妃红肿着两个烂桃似的眼睛,低着头呆呆坐着,不是她不想哭,而是不敢哭.
那铺着明黄锦缎的罗汉床上侧伸坐着的清瘦身影,刀子似的薄唇抿着,眼神掠过,能刺的人一脸一身的疼.
晚上她哭,这往日里一贯和蔼的公公只是冷冷一眼,淡淡一句.
"不成体统,嚎丧也不必赶着时候.难道是想赶在前头上路?"
吓得她立刻噤声,低头.
寝殿外四五个御医愁眉不展,便秘似的脸堆积在一起,看着就让人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