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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中木马(255)

作者: 王白先生 阅读记录

虽然是晦涩难懂的专业词汇,也能够感受到其中反复折磨的艰难。他突然明白了刚才金鳞子的意思:这个过程太痛苦了,完全不啻为一场折磨。

几名医生神色严峻,汗流浃背。李成二人也面色凝重,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谁都知道情况越来越不乐观。“上EMCO,”主刀医生对一助说,“不能再等了,必须先把他造体子宫的病灶先移除。”

机械是早已经准备好的,这一次,苍白的颈侧再被切开,更多的管子连接上来,直接从体外替代他的心肺功能。金鳞子不在这一边,毕竟他手掌受伤,不能亲自主刀;他全神贯注都在胎儿的救治上。隔着一层透明如膜的人工箱,小小的胎儿被移入模仿母体环境的羊水里,但浑身上下多了无数现代科技的造物,像个被管子包裹的赛博人。主治医师使用如探针般的操作杆对他幼嫩的胸腔进行微型的复苏按摩,金鳞子在如信息流般的原始数据里筛选,精确地给出调整化学成分和养分供给渠道的数值。

“!回来了!收缩压76.35 mmHg!”

距离娩出快要40分钟,总算有了第一个好消息,孩子挣回来了一线生机。但没有任何人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李复斌一个接着一个电话地接,又有好几个看起来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挤在一团,不停地询问状况,每个人都关切得好像是那个徘徊在生死线上的OMEGA的所有者,他的ALPHA。

西王母忍无可忍地发了飚,爆喝一声:“都闭嘴!你们问几句话就能把人问活了吗?躺在那里生死未卜的人,你们到底在关心他什么?他是一堆数据吗?你们知道他除了名字以外的什么?……他是一个有开关的机器人,凭你们的需求决定启动不启动?!你们……你们竟然以为,生命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吗?是因为,在肚子上划开创口植入了子宫、现在又要被这该死的玩意害死、不得不再划开把它取出来的人不是你们吗?!如果生命可以这么简单……我们又何必、又何必……!!”

他低下头去,双手离开了键盘,无助地覆了满脸。

“抱歉。他的情况……从现在开始除了他丈夫有权过问,谁都别来多嘴一句……”

李复斌急忙回头去找,却发现樊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他没有办法站在那里,隔着重重攒动的人头,继续看下去。

樊澍躲在楼道的角落,像一根枯藤一样坐着。医院里没有烟;但这会儿也没有任何人能忙得过来管他了,他去空无一人的药房,熟门熟路地摸了曲马多出来,这会儿颤抖着手,像剥糖豆那样剥开。

他答应衍之要戒了的;但是……他受不了了……实在受不了了……

自己不过是看着,都看不下去……他醒来该有多痛呢?

天塌地陷也不过如此,比不上此时此刻他心里的感觉。

他仰起头想要痛呼出声,喉管里却堵塞哽咽,变作无声呐喊:

我是不是做错了,我是不是全错了?我应该顺着他的意思……尊重他本人的意愿……

为什么不多陪他一会呢?哪怕是守着他醒来,跟他亲口说一声“我要走了”也好?

不,我根本……我根本从昨天就不该去做什么该死的任务……不该去救那些该死的人!如果我不离开他的话,这一切根本都不会发生!

说到底……我们为什么要去管别人的死活?我们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件事上付出性命?ABO制度与我与衍之而言,有什么不便吗?旁的人生不生得出女儿,人类能不能继续繁衍,这样庞大的命题,到底与我们何干?

我们只不过是普通人,这么平凡,力量这么微小;所渴望的,其实也根本不是那些伟大的理想、未来的寄望、人类的命运等等种种……即便是生在这样艰难的年代,我们也只想要好好生活,认真地工作,尽力地去爱,用这么微不足道的一点力量,去尽可能地保护自己在意的人,尽可能地守住那一点内心当中为人的底线。

不管怎么拆开、增删、修改我们的肉体,不管是身为男人、女人,还是什么别的人,我们身为人的部分,难道会因此改变吗?谁能告诉我……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到底是什么问题,为什么一步一步,一点一点,最终会变成现在这样,无可挽回?

是发明了造体子宫技术的人的错吗?

是提出了ABO定级分化制度的人的错吗?

是把这个制度具体呈现和推行下去的人的错吗?

是以金鳞子为代表的“定级派”的错吗?

是以此大肆生产敛财、私设工厂大肆豢养形成产业链的易华藏的错吗?

是强烈激进反抗这一改革、并组织激进团伙的虞涟的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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