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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中木马(242)

作者: 王白先生 阅读记录

凌依依不喜欢他,所以也不会听他啰嗦;她是个记不住教训的蠢丫头,还没有人敢骂她。只要房间里有两个以上的人,她就绝不会缠着凌衍之。如果给她自己选,她才不会要姓凌呢。她将来长大了,也许会自己要求换一个名字,毕竟这个名字也太随便了,还附带着很多不好的回忆。……到那时候就让她自己决定吧,到那时候,我的所有的痕迹都会从她生命里抽离消失,什么也不会剩下。

他下意识地护住腹部,突然想到这一个‘它’还没有名字。凌衍之感觉到自己的思维不受控制地在蔓延,疼痛使得一切的逻辑像一只被打碎了的碗,里头的液体逐渐失去了原本的形状地四下逸散。……我没有给它们起过名字,因为这样它们夭折的时候我就不会有负罪感。但我现在后悔了,我发现我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伟大,那么无畏,那么潇洒;我很想留下一点什么别的,很想要他们记住我。

原来我也会害怕,害怕疼,害怕寂寞,害怕死。……我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完。关于稳定DBP位域的想法……关于造血干细胞的提取模式。也许,如果数据再多一些,也许还能有更好的、风险更低的办法。凌依依再长大一点,就可以给她买裙子穿了。她也会喜欢上什么人吗?谁来教她分辨和面对潜伏在殷勤和甜蜜当中的危险?……对了,我还想要**,想要不止一次,想要很多次,**这一个词用得好啊,好像把爱变成了一个实体,那虚无缥缈的情感落到了实处,是指尖的电流,皮肤的温度,是毛孔里贲张的气息。那原来与性是完全两样的,是无数的性里找不来的东西,要从爱里来找。

他在混沌中感到脸颊上突然贴了个温温软软的东西,痛就像陡然下去了一半,视野也能凝住了,有一道肉粉色的虚影从眼底滑过去,替他揩拭掉落出的眼泪。眼前的视界逐渐清晰,才看清凌依依凑在他面前,倏地缩紧了脖子,像是害怕他又要吼她;一双大眼睛里却满是担心疑问,又似乎期待着自己的‘魔法’生效,仿佛在说:还痛不痛啦?

凌衍之艰难地摇了摇头,朝她伸出手。

小家伙眼睛一亮,软乎乎的身子立刻扑了满怀。“嘛——!——”那是满满的、正行将勃发的生命朝气,似乎化作一道能量,注入他即将枯竭的身体,那小小的、蓬勃的心脏汩汩跳动着,就像他的心脏也跟着一并跳动起来。

“走,……依依,我们走……”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争吵十分无稽,有些可笑;无论如何,他与虞涟的对错,又值得什么呢?未来是从这个女孩子开始的;他们的争执永远只会停留在现在,但她可以代替他们去往未来。那时候,再让她来告诉他们,到底谁对谁错,谁是谁非好了——答案是一定有的,可能并不在现在,不在眼前。

他艰难地抱起小女孩,扶着墙慢慢地往前走,促狭地朝她挤挤眼,“……我们不和他玩。”

虞涟望着这个奇怪的、弱小的、自私的、卑鄙的、像男人亦像女人的人。为什么呢?为什么那些人会选择他?他是一个十足的小丑,一个真实的荡妇,一个不完美的受害人。他像一只廉价的瓷瓶,上面遍布着庸俗与经不起考究的破碎裂纹,却用最高级的锔瓷手艺镶嵌在一起。他们骂他、歧视他、同情他再消费他,最后却接纳了他,选择了他。

连这个孩子也……。凌依依趴在他瘦削的肩头,胳膊环抱着凌衍之的脖颈,一双漆黑的、黑曜石般的眼珠子嵌在圆脸盘上,笔直而专注地迎上虞涟的视线。“呀!”她说,她松开抓着后颈衣衫的手指,往空中挥了挥,又咯咯笑起来,“呀哈哈!”

那笑声像一把刀,重重地刺痛了他,亦是崩断了最后一丝弦,他站在金鳞子的总控台前,将安全级别调至高危状态,按下了密闭隔离阀的按钮。

这是为了挥发性放射性核素的生物危险度等级为1、2、3的工作场合而设置的、防止污染外溢采取的负压气密措施。私人实验室的外门随着指令下达立刻自动封闭,紧接着,三层透明的弧形防护隔离幕墙接连在眼前升起。

所有气闭口开启负压循环,一种单调而轻微的运转和震动声成为铺在耳底的永远也消除不掉的底色。凌依依像小猫竖起耳朵那样,呼地扳直了身子,脸上所有原本的表情都一下子不见了,挣扎着惊恐地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隔离带前面,那透明的、用中空玻璃做出来的隔离气闭门从地竖起来,流畅的弧线形透明表层上显示着复杂的监控波纹图样,仿佛地上长出了牙齿,一层一层地打开脚下的隔板,向里紧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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