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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长安(41)

大唐格局已定,尾大不掉的突厥却依然在一旁虎视眈眈。眼看着当年俯首称臣的大唐已然成就了王道之局,称臣表已经变成了国书

,已不是当日依附之相。

为了给大唐一个教训,也为了显示一下突厥汗国的实力,颉利可汗突利两可汗带着精骑万人,从原州一路攻打而来,直逼幽州。

李渊震惊。

长安歌舞未消,丝竹未断,匆忙之中委派秦王李世民为行军大总管,齐王李元吉为行军大将军,带军率军数万迎敌出击。

这对各怀心思貌合神离的兄弟兵,有一次一起出征了。

七月底,幽州多雨。

下不完的雨是一场接着一场,前场未断后场又接着下,短线珠子死的哗啦啦从天而落,怎么倒也倒不完。

从天到底,从地到天,这整个世界都浸泡在雨水里。

烂泥裹住了马脚,泡酥了铁甲,将大唐的铮铮男儿都泡成了隔夜的咸菜,软不留丢,有气无力。

这仗,没法打了。

将军帐设在高处,地势高一点,雨水浸满就少一点。

牛皮缝的大帐绷得就像一面鼓,纷纷不断的雨点是前往根鼓槌,咚咚咚敲得震耳欲聋,敲得鼓里的人心烦意乱。

大雨泡烂了唐军,同样也泡烂了突厥人,大家就一起泡在这一碗天地间最大的汤水里,浮浮沉沉,彼此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仰脖,李元吉喝下一碗烈酒,灼热的酒液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肚子里,蒸出一背脊的薄汗。

真是痛快。

十天呐,十天不断的大雨,空气里都已经饱含水汽,有时候甚至只要呼吸一下,那空气就仿佛能掸出一串雨点来。

整日的呼吸着这种潮湿异常的空气,身体里的筋骨都要酥烂成泥。他有时候真恨不得谁能把他像绞抹布似的狠狠绞一绞,保管能出

一大坛子的水。

叹口气,将手里的银碗扔在案上,伸手点了点。

旁边伺候着的亲随急忙给他倒满酒。

“衣服怎么样了?”抬起头,他看向火坑那边。

“禀告齐王,已经好了。”火坑边伺候着的亲随摸了摸木架上正烘着的单衣,觉得可以了就小心翼翼取下来,抱在手里。

李元吉招招手,喝了酒出了身汗,他想换件干衣服。

突然在哒哒哒乱弦琵琶似的雨声中传来阵阵鼓声。

“怎么回事?”他一下跳起,喝问。

“齐王,是出征令。”亲随急忙抱着单衣跑过来。

“出征?出征做什么?”一把扯过单衣换上,他冲过去撩开帐帘。

雨幕中,一眼就能看到高大骏马上一身铠甲的李世民,端坐如鉄铸,目光如炬火,表情坚毅。

他身后是赫赫有名的玄甲骑兵,整整齐齐宛如精铁铸就。

雨点打在铁甲上,铮铮金石声,震得耳朵有些疼。

李元吉微微皱眉。

李世民在马上微微侧头,看到他,表情纹丝没动。

“秦王出战?”李元吉有些惊愕问道。

“没错。”李世民冷淡一句,雨水顺着他眉毛往下淌,好似划过一尊玉雕就的塑像。

李元吉一愣。

“只带这么点人?”他伸手一指。

玄甲骑兵固然神勇,可秦王只带这么一百多骑怎么对阵突厥那一万多精骑。

李世民的唇动了动,似笑似讥,但又似未曾有动过。浸泡在雨水里的脸显得冰冷而苍白,不容亲近。

“足够了。”他淡淡一句。

“秦王,这会不会太冒险了?”明明知道他喜欢冒险,但。。。。。。。李元吉伸手,想阻拦他。

李世民一拉缰绳,欲掉头。

“二哥。。。。。。”李元吉急忙唤一声。

李世民回头看他。

二哥!雨点滂沱,雨声轰鸣,是二哥还是秦王?

罢了,二哥和秦王有何区别呢?不过一个称呼而已。下巴微微仰起,他眼一眨,睫毛上蓄着的雨水珠链似的跌落。

一百对一万,这数目也太悬殊了吧。李元吉看着李世民心头一阵阵的发悸,实在不安。大雨滂沱之中,二哥这究竟是想拼命还是想

舍命?

一抿嘴,一皱眉,他冲出一步。

“我随你一起去。”脱口而出。

李世民在马上不动,不语,只是侧头看着他。

李元吉却仿佛是被什么刺了一下,侧头避过他的目光,转身入帐。

“来人,为我披甲。”

这样的大雨,一出帐便是浑身湿透。

连甲带人泡在水里,比平日不知重了几倍,漫天的雨点也像是什么东西压下来,压得人透不过气。

胯下皆是神勇骏马,可在这雨里也经不住步疲神乏,马蹄都打滑起来。

裹了烂泥烂草的蹄子压根迈不开,只能一路小跑着前进。

一路无语,耳边雨声马蹄声,塞得满满的,也容不得李元吉多想。

突厥那边已经得到探报,大唐秦王亲率玄甲骑兵来战,岂敢怠慢。颉利可汗立刻号令全军整装待命。他自己和突利两个人也配弓带

刀,跨上骏马,带领着突厥赫赫万员精骑浩浩荡荡迎战。

当看到对方只带了一百多人多来,站在对面小山坡上并排开了也没自己这边宽,颉利可汗和突利可汗面面相觑,那叫一个汗。

李世民真是来玩命还是来玩阴?

吃不准,太吃不准了。

大唐秦王的威名,那是大家都领教过的。大唐最年轻最出色的战神,整个帝国的第三号人物,犯不着来玩命吧。

那看来是玩阴的。

没错,这个李世民可是个不容小窥的家伙呐。

李世民带着一百多号人站在小土坡上不动,颉利和突利带着一万多号人站在低处也不动。大雨滂沱之中,一百对持一万,倒也有趣

在雨里淋的滋味可不好受,风一吹刺骨的寒冷。

年轻的突利可汗到底经验气候不够老到,打着哆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凑到颉利可汗身边。

“可汗,攻不攻?”

颉利可汗看着对面那一百多号人,胡子上嘀嗒不断的雨水打在皮甲上啪啪响不断。

皱皱眉,他摇了摇头。

“为什么?李世民才那么点人,可汗。。。。。。”突利有些心急不解。

颉利摆摆手。

“当年洛阳一役,窦建德带的可比我们多得多呐。”

突利心头一惊。

“可汗。。。。。。”

“这个李世民,从来不打没把握的仗。我恐怕他有诈。”

“可汗你的意思是,后面有伏兵?”

颉利可汗不语,只是意味深长的摸了摸胡子。

这边突利沉不住气,那边跟着李世民一起来的莽夫尉迟敬德也沉不住气了。

“秦王,打不打?”举着手里的榫,他凑近李世民问道。

他一问,大家的目光都看向李世民。

“不动。”李世民端坐马山巍然不动,淡淡一句。

不动,好吧,主帅说不动,大家就不动。

又僵持了好一会,雨势小了一些,但却起了风。虽然不大,可彼此的披甲衣服俱已湿透,风一过,简直就像是碎冰吹尽了骨髓里,

寒得人骨头都打颤。

细细的雨砸在脸上,针扎似的,黏在头发眉毛胡子上不落,湿乎乎粘哒哒十分不舒服。还不如一场暴雨来的痛快淋漓。

细语扎得脸发痒,李元吉忍不住伸手想抹。

“别动。”身边李世民低喝,眼珠一侧,针扎似的,比雨水还冷。

李元吉一个激灵,手不由放下。

又站了一会,突厥那边已然沉不住气,马匹人员都开始不耐烦的动起来。

“李世民,到底打是不打?”颉利可汗扬了扬手里的刀,微怒着吼道。

李世民嘴角一撩,双腿一夹马。胯下的拳毛埚慢悠悠神闲气定上前而去。

“秦。。。。。。”尉迟敬德手一伸,被旁边的侯君集拉一把,示意他不要出声。

两边一万多号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李世民一个人骑着马慢悠悠走到土坡中央,停住。

“阿什那什钵必,你过来。”他突然喊了一声。

“啊,叫我?”那边突利可汗愣一下,看看他再看看身边的颉利可汗,不明白怎么突然会扯到自己。

颉利可汗也不解,看看突利看看李世民。

李世民伸手招了招。

“突利,你过来。我和你是香火兄弟,我有话要问问你。”

李世民两军阵前突然叫突利过去说话,太出人意表,颉利可汗也搞不清他要干什么,只好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突利。

“他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

“我,可汗,他。。。。。。”突利伸手指指李世民指指自己,心慌意乱不知道说什么好。

“突利,怎么还不过来?难道你怕了不成?”李世民在那头依旧喊道。

“可汗,我。。。。。。”他越喊,突利心越乱。

颉利看着他,眉皱了皱,手里皮鞭一指。

“去,过去听听他放什么屁。”

“可汗。。。。。。”突利不想去,可又不敢不去。看了看李世民看了看颉利,最后只能咬咬牙,拽了拽手里的缰绳,策马上前。

两骑靠近,看着盛气凌人挑着下巴看人的李世民,突利没来由觉得自己心虚慌乱,眼神闪烁躲避。

风刮起,吹乱漫天雨帘,哗啦啦一阵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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