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盟的日子渐进,事情却发生这样戏剧化的转折,实在是令所有人始料不及。
若强往,恐圣上有不测,动摇国本,不往,延期,那虎视眈眈的回回国一直不想他们和图染结盟,指不定要趁机捣乱。
无可奈何之下,内阁商议之后上了折子,提议由太子代替陛下前往,看能不能把事情做下来。
陛下权衡再三,勉强答应下来。
派遣了宗室平安侯携带国书和一车贵重礼物快马前往图染国,于图染可汗处商议。
也许是平安侯一张巧嘴说的天花乱坠,也可能是那一车贵重的金银器抵消了图染可汗不少郁闷之气,最终图染可汗还是应承了由太子代为结盟的方法,但为了不显得自己降了身份,图染国也将改派第一皇子前来。
只要结盟能照常举行,派谁来都无所谓了。
把事情敲定了,平安侯火速将结盟如期举行的消息传回了京师。
在众人保持高度怀疑的态度下,太子殿下开始了一轮日程紧密的特别训练。礼仪、风俗都得赶紧的学起来。
原本的随行天子规格也要全部改成储君规格,尚衣局也要在短时间内制作出几套全新的太子礼服,以备仪式上更换,不能让太子失了排场。
原本终日无所事事的太子殿下一下子忙碌起来,每日早出晚归,不是去礼部宗庙学习礼仪,便是去马场学习基本的骑射。
看着那张原本就消瘦的脸又瘦了一圈,他都有些心疼起来。
不过心疼之后又觉得欣慰,这才是堂堂太子该过的日子,将来的天子怎么能在大好的青春年华终日碌碌无为无所事事,让日子白白浪费。
再无能的人,好好因材施教,也能担当起大任来。
再不施教,这太子可就真废了,但愿这一次意外的交盟礼能让太子殿下成长起来。
看着阿浓人日渐消瘦,终日困顿,腰酸背疼的模样,阮贞的内心很是心疼,矛盾。
老奴婢德顺这次也忍不住,在他耳边劝慰。
“太子终究是要长大的,陛下该放放手了,保重御体要紧。”
这道理,他懂。
可事到临头,他这手……放不下去。
也难怪朝堂里那些人私底下说闲言碎语,自己对这孩子的宠爱,确实有些过了。
当初把芳觳扔去西北,一扔就是三年,后来又把芳庭扔去南蛮征讨平反,也是场恶战,如今一个被贬斥去荆州,一个去江南,这来来去去,他都是连眉眼都不带眨的,狠狠心,手敕就下去了。
轮到阿浓,他就长吁短叹,优柔寡断,英雄气短起来。
论理,是该给这孩子加加担子,都十六了,是个大人了,可一想到那细胳膊细腿细脖颈,他就心里没底。
西北边疆穷山恶水,风大沙大,连水都是苦的,当年他为燕王时,没少在那里和图染国的军队交战,几番出生入死,险恶异常。
这孩子怎么能去那里?风沙会割伤他那细嫩的皮肤,苦水会烧哑他那甜美的喉咙,那些长满荆棘的树藤会划伤他那纤细优美的手指,那满地的棱角石头会硌疼他柔软的双脚。
那种满是毒虫荆棘沙砾苦水风沙寒冰的地方,他一刻也不能待。
这样精致美丽的纤细少年,只能养在满是熏香软绸,娇语侬音的深宫。
就连偶尔晒点太阳,他都担心会不会烧烤了这水做的人。
暗叹口气,心不甘情不愿的一口喝干琉璃盏里那浓稠的药汁。
真是苦,作茧自缚,言不由衷,牵肠挂肚的苦。
“陛下,宽心吧,有御林军,有傅大人,还有宗室平安侯,太子殿下不会有事的。”看不下去,德顺一改往日的沉默,忍不住又开口劝。
阮贞摆摆手,将手里的琉璃盏扔在托盘上。
给再多的人,他也止不住这担忧呀。
这孩子,从出生到如今,都还未离开过他的眼皮底下呢。
在掌心里握着不肯放,想不到竟然有要放飞的一天。
“万一……”他低喃,眉头微皱。
“陛下,御体要紧,要宽心静养,切勿劳神费心。”德顺上前欲服侍他躺下,幽幽说道。
阮贞不肯,招招手,示意他往自己背后塞了厚实的锦枕,斜靠着,他看向德顺。
“我心里还是不得安宁,这到底是国之储君,不能有半点好歹,此去,明面上摆一千御林军并常笑恭手下的三千精卫。我还想布点暗线。”
“陛下……”德顺面色担忧,低低唤了一句。
“你知道的,我真是放不下这孩子。”阮贞伸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臂,重重一握。
跟随他这二十几年,把这荒唐情事点点滴滴看在眼里,沉在心头,德顺岂能不知他入魔障到极致。
这妖妃,也不是白叫的呐。
陛下这一生,都误在这韦家母子手里。
“陛下这一番暗线,还须得仔细才是,勿要让有心人抓了空隙,离间我朝和图染国的交盟大事。”德顺低语。
阮贞点点头。
“正是,这人选颇让人为难。”
“陛下,奴婢斗胆,倒有个人选。”德顺倾身上前,说道。
阮贞定眼看他。
“说。”
尚衣局送来了赶制好的衣服供太子阮丹青试穿,随行五个执事姑姑,随时随地听候意见修改细节。
阮丹青就像是个人形娃娃一般,站在那里让四个宫人,两个内侍服侍着穿繁复异常的礼服。
一套衣服穿下来,需要足足一个时辰。
傅易青跪坐在一边随行伺候。
陛下这次升他为东宫庶子参事,让他全程参与,辅佐太子各项事宜。
穿戴完毕,阮丹青站在一人高的铜镜前转了个身。
“胜蓝,你觉得如何?”回头问道。
傅易青直起身,上下看了看。
“腰里似乎肥了点,今日殿下瘦了许多。”
“嗯,确实有点松。”阮丹青张开手,尚衣局的执事姑姑们急忙上前解开那繁重的金玉腰带,用透明的丝线在礼服腰处进行现场简单修改。
“天天要去马场练习骑马,累死我了,怎么可能不瘦,别说腰,我的屁股都快颠得起茧了。”阮丹青郁闷说道。
“殿下不可轻易说这些死啊死的,不合礼制。”傅易青皱眉说道。
“欸,你真是死板,我不过随口说说罢了。”他漫不经心的挥了挥广袖,那些姑姑们把腰部修正了,便退开到一边。他伸手扶了扶腰带,挺起胸膛。
“现在如何了?”
“好,殿下这身雍容华贵,典雅端庄。”傅易青点头含笑。
“我倒觉得领口有些紧,得修修,还有这冠,好重,就不能带轻便的金冠吗?”阮丹青皱着眉,在铜镜前左看右看。
“交盟是大事,不可用寻常的金冠,这通天冠规格就是这样的。”傅易青说道。
“真是麻烦。”阮丹青摇摇头,招招手示意宫人上前替他更衣。
这接下来还有三套要试呢。
今日先试四套大礼服,明日还有些零碎的常服和妆饰物件要试,真是累人。
将第二套礼服脱下,阮丹青穿着中衣挥了挥手。
他觉得有些累,需要休息一下。
尚衣局的执事姑姑们立刻拿了衣服退到一边,将随行抬来的箱子打开,取了个子的针凿家伙,现场修改起来。
宫人们抬来屏风,将内外分隔开。
阮丹青瘫倒在圈椅里,礼仪全无,手脚懒洋洋摊着。
“真是受罪。”他摇摇头。
喜顺端上热茶,服侍他喝了半碗。宫人们端来十来样精巧的各色点心,摆在案上。他伸手指指,喜顺便用银筷夹了,送到他嘴边,张口咬了,慢条斯理的嚼着。
还真是个娇宠惯了的孩子,见他这副样子,傅易青摇摇头暗叹。
“胜蓝,你也尝尝,这是宫里的点心,味道不错。”他手指弹了弹说道。
宫人们立刻端了四盘点心上来,摆到傅易青跟前。
“谢殿下。”傅易青躬身道谢,伸手捏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
阮丹青从圈椅里起身,斜倚在扶手上。
“这是莲蓉玫瑰糕,你常常,香糯可口。”
傅易青嚼着满嘴的甜蜜软糯,心想这太子可真够娘的,还喜欢吃这种姑娘家吃的甜点。
吃吃喝喝,消磨了三炷香的时光,阮丹青才起身继续试衣,一直试到天完全黑了,才将这四套大礼服都试穿完毕。
尚衣局的人抬了衣服退下,宫人们将地方收拾好,就开始摆晚膳。
见太色全黑了,阮丹青便留下傅易青一起用膳。
大概是这几日忙碌动力,人虽然瘦了,但阮丹青的胃口却不错,往日的青菜豆腐已经满足不了他如今的胃口,今日晚膳他吃了半只鸭子。
吃完了饭,阮丹青将傅易青留下,让他陪自己复习前几日学的礼仪。
几番演示之后,觉得没有错误,方才安心了。
站在铜镜前,阮丹青叹气皱眉。
“殿下演练的无半点错误,为何还要叹气?”傅易青在一旁不解问道。
“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办这样的大事,心里真是没底。”阮丹青转过身,抿着嘴说道。
“殿下已经学的很好了。”傅易青宽慰他。
其实他也觉得没底,在这里,太子殿下的礼仪是没有半点错了,可在那西北边疆会不会出错,可就难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