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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砂(2)

六百年前同一窝的兄弟姐妹们只怕早已经投胎转世不知几十个轮回,而我却还活着,懵懵懂懂,恍恍惚惚。

师傅知道我爱吃,所以带我到皇宫,让我吃遍天下美食。

皇宫是什么地?我不大关心,师傅说就是个人很多的地方,但这么多人都是为了伺候一个人。

哦,我听着,只管吃。

师傅摇摇头,说你自己好自为之吧,只管吃,但别露陷,也别用法术。他要走了,去人间逍遥,带着我不方便。

怎么不方便?他带着我在终南山下六百年也没见他说一句不方便。到了人间就不方便了?我气,揪住他尾巴。

你去哪里?

“小孩子不要管。”他甩开我的手。

我再揪。

弄东西吃用法术可以吗?我的为自己打算了,这老妖精不管我了。

“可以可以,别害人就行,记住你是修行的。还有,别吃荤,有秽气。”

我点点头,眨巴眼,却又不饶人的扯他老底。

当年还不是要吃我开荤!哼!

师傅尴尬。

“谁让你是元种,我都嗅不出你的荤味来,以为你是素的。”

我不依不饶,撒娇闹别扭,装模作样抹眼泪。

“别哭别哭,我马上就来看你,我不会丢下你的,小笨蛇。”师傅过来抚摸我的头。

他才笨蛇呢,蛇压根不会哭好不好。我怨恨瞪他。

他伸手指着天上的月亮。

“每当月圆时,我就来皇宫的荷花池里看你,约定了哦。”

我点点头,偷偷看月亮,果然,月亮朝我们师徒两又甩两个大白眼。

师傅交代完后事,钻水里呲溜一下就游远了。

我将自己盘成一团,窝在海池边一口一口吃桂花糕。

好吃好吃,我心满意足。

在皇宫里吃了睡,睡了吃,间歇修炼,日子过的飞快。师傅守约,每当月圆就来看我,即便是深冬他也来。

于是我很安心,但问题是,海池里呆久了,我闷得慌。

皇宫是个热闹的地方,尤其是海池。

每当春夏,海池里或泛舟,或歌舞,五色缤纷,热闹非凡。

我静静缩在石头缝里,看着水面上斑斓倒映,心迷神醉。

难怪师傅留恋红尘,这景色确实好看。

于是我忍不住也想参与一下,入一入红尘。

溜出水面,我盘旋绕梁,看人间富贵繁华。

然后自茫茫人海中,瞧见了丹琛。

他六岁,孩童模样,眉间一颗观音记。

如我一般,我顿生好感。

他那时笑妍妍,依靠在一个宫装美人和一个高大男子身边,两只小手背他们两个大人握着,受尽千般宠爱。

他还那女人叫母妃,唤那男人叫父皇。

什么是母妃?什么是父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丹琛的嘴巴里能唤出很好听的声音。

我喜欢。

以后我时常关注他,看他读书,看他游玩。后来,看到他哭。

他美好的大眼睛里冒出许多的水,像透明的珍珠,一颗颗落下。

这大概就是眼泪,师傅说人伤心了就会落泪,我想丹琛一定很伤心。

他的母妃被几个很可憎的人拖着走,他扑过去想要保护她,但却被人拖开。

至于他的父皇,再没有来看他,宠爱他。

后来,他也从原先住的地方搬走,换了一个冷清破旧的房子住。

再没有父皇和母妃,也没有了读书和游玩,往日里围绕在他身边的人都消失了,只有一个白了头的太监和两个很难看的宫女。

他仿佛是被人丢弃了,原本美好明亮的双眼变得寂寞而幽深。

我不喜欢他这样,还是笑起来好看。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让他笑,于是就按着自己的品性,用法术从御膳房搬了点拔丝菠萝来,放在他的枕头边。

希望他能开心。

但没曾想,他却白着脸一身哆嗦,发疯似的把我给他的菠萝扔到院子里,然后扑在被子上大哭。

我很受伤,潜在海池底下三天没吃东西。

到第四天,我忍不住又去看他。

他瘦了,眼圈发黑,显然也没睡好这三天。

御膳房给他送来的饭菜很难吃,而且都凉了,有时候竟然还有馊的,把我熏一个跟斗,差点坏道行。

我还是不忍心,又弄了点糖糕,用荷叶包住,塞在他的枕头下。

他看见了,很疑惑,但依然没吃。

也许他不喜欢糖糕,那就换。

菊花酥,玫瑰糕,甜豆腐,桂花饼,我变着法子给他弄。

终于,有一天,他打开荷叶包,捻了一块冰糖蜜藕,咬了一口。

我开心,比自己吃还高兴。

往后他再不拒绝,我送什么他就吃什么。他每天都到后院去看书,然后我就可以施法溜进去给他送吃的。

直到有一天,我正往他枕头下塞桂花蜜,却听到背后啪一声。

我转头,看到他站在门口,背后是关闭的门。

躲已经来不及,在他乌黑的双眸里清晰我的倒影,他看的清清楚楚。

我倒是第一次看清自己变化了什么人样,胖乎乎的小脸,两个双丫,一身藕合色的侍女装。原来是个小宫人。

他一开始怒,但见到我眉间和他如出一辙的观音纪,表情立刻就柔和了。

他说,谢谢你。

我笑,咧嘴,却不能出声。

我不会说话,我是蛇。

他当我是个哑巴,以为我是他舅舅派进来照顾他的内线。真真误会大了。

丹琛一直当我是一个小宫女。

隆冬时节,我冒着风雪给他送吃的,结果实在熬不住,昏昏欲睡。

他问我是不是病了,我说是太冷了。于是他抱住我,给我取暖。

他的怀抱很温暖,我留恋,不住往里钻。更里面一些,再里面一些,手脚脑袋身子全钻进去,贴紧那温暖。

他咯咯笑起来,直说痒。

我已经熬不住,呲溜一下化成蛇,一把将他整个盘住。

他吓得惨叫一声,从榻上跌落。

花白头发的老太监跑进来,点了灯。

他用棉被捂住自己的身体,只说是做了噩梦。老太监退出去,他才打开棉被,看我。

我整个紧贴在他身上,微微仰起头,朝他点头示意,吐了吐信子。

他脸色不由又白了白,但到底没有推开我。

他回到被窝里,手伸进自己衣服里,抚摸我滑溜溜的身体。

“原来你是蛇变得。也好,我是妖妃生的妖孽,正好和你是一对。”

我昏昏沉沉听不清,只觉得此处仙境,再不愁隆冬苦寒。

于是乎,这一整个冬天我都缠着他,不肯放开。

他也很快习惯,依然把我当成伴。

日子就这么过,寂寞的孩子寂寞的蛇,相依为伴。

他手指抚着我头顶的红痣,说要给我取个名字,不然都不知道怎么称呼才好。

我心想笑,我有名字,叫胭脂。但我无法说,我依然不能开口。

“记得小时候还在父皇身边时,父皇让我看他的朱批。你知道朱批是什么吗?”

我摇头,我不知道朱批,我只知道猪皮。

“朱批就是皇帝的御批,文武百官们上了折子,皇帝准还不准,写下来,就是朱批。因为用的是朱砂,血红血红的,特别显眼,所以叫朱批。”

“父皇说,我眉心的这颗痣就是当年他朱批用的笔在母亲手心里一点,落下的。”他说着,轻轻笑。

我依偎,厮磨,安抚他。

“不如我就叫你朱砂吧。朱批用的颜色就是朱砂,殷红似血,好看极了。”

朱砂!

这就是我第二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朱砂就是那种喂四脚蛇吃了能做守宫砂的东东.

第 3 章

后来。。。。。。。后来就出事了。

我虽然和丹琛腻在一起,但也不忘每月月圆时和师傅的约定。隆冬寒暑都不忘,但某一个月圆,这老妖精一身是血的就这么划水过来了。

海池里都是他的血,黝黑的蛇皮上一道老大的口子,都翻出白花花的肉,血淋淋的筋。

啊喂,师傅,你和人打架了咩?

我瞪大眼,急得团团转。

怎么办怎么办?师傅要死了。

他用尾巴打我脑袋,两只黄豆眼瞪我。

“小笨蛇,你咒我。还不快运功,帮为师疗伤!”

我急忙停止转圈,手指扣莲花,闭眼凝神,丹田吐纳,将内丹吐出。

师傅咳出血,嘴一张,脖子一颤,也吐出内丹。

一黑一红一大一小两个内丹在月光下纠缠。

他吸取我的精气疗伤,我尽力吐纳。这老妖精到底是我师傅,我可不能眼见他死。

他腐肉生肌,断筋重合,黝黑的蛇皮渐渐收紧愈合,最后留下一道长长的疤。

“回!”师傅轻哧一声,两颗内丹分开,我们各自收回腹内。

他用海池里的水将一身血污洗净,露出疲惫的脸。

好累,我也觉得好累。

师傅,我唤他,然后噗通倒在池水里。

池水怎么变得这么凉?

师傅捞起我,抱住。

我怎么了?师傅?我不解。

“你累了,为我疗伤用尽了心血,胭脂你累了。好好休息吧,我会替你设下结界,保护你安眠的。”师傅用手掌抚我的眼。

我合上,心里却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