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点点头。
“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吉祥头垂的更低,点点头。
“不要担心了,我死不了。”细长的手指握住吉祥的脸,抬起。
“我知道的,我不能死。至少,在他没让我死之前,不能死。”
“别提这个字,别。”吉祥伸手去掩她的唇,她怕,怕从这张嘴里听到这个死字。
她淡淡一笑,幽深的漆黑双眸里有太多太多的复杂和曲折。吉祥看不透,看不清,看不明。
“去把我那只鹞子取来。”
“县主你身体还弱,让那种猛禽来,怕惊着你。”
“无妨,它很听话,很乖巧的。去吧。”她语调轻缓柔和,眼神不可抗拒。
吉祥不再坚持,把手里的金碗搁在案上,起身出去了。
不多时,便引着一个壮实的黄门太监,持着一只雄健的鹞鹰来。
张晋招了招手,黄门太监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将手腕上的鹞鹰放在她身边的鹰架上。
张晋伸出手,鹞鹰张开翅膀,头微微低垂。
吉祥心猛的提起,惊呼溢在嗓子口。
张晋手没停,伸到鹞鹰头边,那凶猛禽鸟乖乖将头依偎在她冰冷手背上,厮磨几下。
吉祥这才松了口气,低下头。
这般柔弱,配着这凶猛厉禽,异样的威慑和妩媚。
抚揉着这来自异域的凶猛之物,张晋难得的笑了笑。
这鹞让她想起另外一个男人,那个异域霸主。和李世民一样,相信征服,相信自己双手的男人。
却不知,天下可以靠双手,靠征服得到,但也可以因为双手,因为征服而失去。
大唐,正在等待迎接一个新的陛下。李世民,正在等待开创一个新的大唐。
他的脚步,不会停止,他的手,要继续征服。
对于这个年轻的,神奇的,洋洋得意的新陛下,她想送一个独特的礼物给他。
这礼物,一定会让他铭记在心,终身难忘。
她嘴角的笑容渐渐盛开,娇艳而妖异,一种恶毒的喜悦。
伸手解了绑头发的丝带,她取了螺子黛,用指甲蘸着刻划,然后系在鹞鹰脚上。
“去把它放了吧。”她挥挥手。
“县主?”吉祥不解的问。
“已经没有人需要我陪着游猎了,让它从哪儿来,就回哪儿去吧。”她淡淡的说,又挥了挥手。
吉祥低头,知她为何这样说。
黄门太监捧着鹞鹰,退到殿外,一撒手,那鹰便腾空而起。
看着它飞起,仿佛她也能跟着飞出着令人窒息的宫殿,超越时间,超越空间,回到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未来。
淡淡一笑,她落漠的低头,手捧起碗,用手掌汲取鱼羹的温热。
冷,自那日从玄武门出来后,她始终觉得一股寒冷萦绕身侧。
她知道,这寒冷来自孤独。
一个人被抛弃在人世间,失去爱人,失去可以保护的对象,失去赖以坚持的信念,她觉得很孤独,很无助,很疲惫。
夜晚辗转反侧,难以成眠。闭上眼,就看到玄武门,高大,深远,她站在门口,犹豫着进还是不进。
如果……?这世间如果还有如果,她该怎么选择?
如果她还有选择的话。
这如果像一条又一条毒虫,在她脑子里钻来钻去,咬痛每一根神经。
如果……?如果……?
这般如果,那般如果?如果她能……如果她不能……
再怎么如果,她还是失去了他。
半夜整开眼睛,伸出手,再怎么抓,也无法把他抓住。
在空气中不断的握紧拳头,长长的指甲刺破手掌,血顺着指缝滴落,仿佛是她在流泪。
她不觉得痛,这不算痛。
皮肉破了,还能再生,人死了,就无法再生了。
她没有流泪,自那日起她便无法哭泣。
摊开双手,手掌上除了血和伤口,她什么也抓不到。
失去的怎么可能再找回。
依稀还记得很久以前,她也是这般,一手的血泪,一手的伤痕。那一双大大的手,柔柔的握着。
“可怜的晋,我可怜又可爱的晋。”他总那么,那么宠溺的抚慰着她。
不会伤害她,永远爱护她,微笑着说会给她一生一世唯一的宠爱。
她信了。
现在,她那么痛,那么苦,那么冷,如此的孤独。
为什么他不来安慰?
搂着她,许她一生一世,说那些只有在童话书里才能见到的承诺。
他死了。
对,死人不能说话,不能动作。
死人只能腐烂,在地底下渐渐的腐烂。
手颓然跌下,磕在地板上,沉沉的咚咚声。
他从身后抚上她的肩,手滑过她的手臂,握起她跌在地板上的手。
“你又弄伤自己了。”他说,声音里有着心疼,也有着怒气。
她不答,舌头舔了舔干干的嘴唇。
将她的手包在手掌里,松松的握着,英气的剑眉皱着。
“我知道,你不在乎。可我在乎。”他说。
“我心疼,我会心疼。”他望着她的双眼,那么说着。
心疼?她眨眨眼。
从他手掌抽回一只手,轻轻抚在自己胸口。
她已经没有心了,心已经随那人一起封在棺材里,和他的血肉烂在一处。
所以不疼了,她的心不疼。她只是脑子疼,身体疼,手疼,她只是觉得有些冷罢了。
心,不疼。
他叹气,眼里浮起怨恨,瞪着她。
“哪怕只是一点点,难道就没我一点点位置吗?”他恨恨的问,手抓着她肩,使劲的摇了摇。
仿佛绢绸糊成的轻薄身子晃了晃。
“秦王。”她吐出两个字,低低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听起来是那么清晰,碰撞在宫殿里每一根柱子上,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竟然还是这个生疏客套浅薄的称呼!
他咬牙,低吼,将她推翻在地,伸手掐住那细细的脖颈。
掌心滑腻触感一如方才他搂着的纤腰。那么细,那么软,那么滑,让他爱不释手,流连忘返。
心猛得软了,感觉越发的烦躁。
把头垂在她胸口,他呼吸粗重,胸膛压抑着一团郁结躁火。
他舍不得,他不甘心。
时间,他需要的是时间,她也需要。
时间一定能冲淡一切,时间也一定能证明一切。
08 登基
八月初九,登基大典。
李世民垂着眼正坐在朝堂之上,看着那些朝臣,礼官们忙来忙去。
说不紧张,那是撒谎。说不兴奋,那还是撒谎。说不高兴,那更是撒谎。
但心里总还有丝阴影。
这九五至尊的帝位,终究是靠杀死自己兄弟夺来的。一母同胞四个兄弟,除了早夭的大德,他们三兄弟一路拼杀,登上着富贵至极的地位。
同患难,难共福,何等讽刺。
但他无悔。
他不想死!
他喜欢权力,他喜欢控制和征服。
他喜欢高高在上,他喜欢这一切,喜欢现在的地位。
他要得到最高,最好,最大的奖品。
这是他辛苦打下的江山,由他来治理,这有什么不对。
他不比大哥差,他可以做的更好。
他相信自己。
为什么父皇总不相信他?
为什么她也不相信他?
或者,可能她知道,她相信自己能做到。但却还是不认同他,只因为他是挡在元吉前面的祸患。
没有半点情谊,没有。
他有一百个理由告诉自己该一刀结果了这个无情无义的女人,但每次那么想的时候,身体里又会冒出更多的理由阻挠自己去那样做。
他不杀她。
正如她自己说的,活着,活着比什么都好。
只要她活着,他就还有机会。
将胸口的郁闷之气长长呼出,李世民撩起眼皮,锐利的眼睛掠过朝堂上每一个国之重臣。
比起女人,他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新的朝代开始了,这个陈旧的朝堂该换上新鲜的空气了。
他雄心勃勃,他壮志凌云,他一腔热情,准备着大刀阔斧的开辟一片崭新的领域。
然而,命运从来不是一个乖巧的姑娘,她总在你麻痹的时候狠狠的刺痛你。
八月二十五,东突撅颉利,突利两个可汗,带着举国二十万大军一路横扫而来。一直打到长安四十里外渭水便桥,安营扎寨,隔水而慑。
长安,两仪殿。
突劂使者执失思力趾高气扬的看着大唐满朝文武百官。
话,他已经撂下了。他的可汗,派他来下战。
二十万大军,且看大唐如何应付?且看新君李世民给个什么交代?
若不满意,他突劂二十万铁骑,踏也把长安踏平了。
李世民看着执失思力,双眉微皱,薄唇紧抿。
这个跳梁小丑竟敢在他的朝堂上大放撅词。
踏平大唐?凭突劂这批蛮人也配。
在他李世民眼里,从来只有他踏平别人的道理。
他双眼一眯。
“拿下!“他高喝一声,包含着愤怒和威慑。
殿外的刀斧手鱼贯而入,将执失思力围住,雪亮的刀尖直指着他。
“你们敢!“这胡人大喝,语气有些惊慌起来。
李世民冷冷一笑,给身畔的尉迟敬德一个眼色。
尉迟敬德大步上前,巨目怒视,大吼一声,狠狠瞪了那胡人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