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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天下(42)

李世民坐在上首,面色不佳的看着正坐下首的魏征。

“难道我又哪里做错了,要爱卿你这么晚来找我理论。”他拉了拉身上的薄棉衣,懒洋洋说道。

魏征微微躬身施礼。

“陛下真是了解微臣,臣心里有一事不得不说。”他不卑不亢朗声道。

“你说吧你说吧,反正你不说就不痛快,你不痛快了也不会让我痛快。”他扁着嘴道。

魏征浅笑,丝毫不以为然。

“这几年,大唐不顺。”他慢悠悠道,抬眼看了看李世民。

听到这句,李世民微眯了眼,面色略略难看。

“元年大旱,二年蝗灾,到了如今三年,又来了水灾。没一年是消停的。”

“我不是已经开了义仓,赈济天下,还免了赋税,自己勒紧裤带过日子了。”李世民扁着嘴辩解。

“这是陛下仁厚爱民,这也是陛下职责所在。”魏征依然那么个慢悠悠不卑不亢的腔调。

李世民知道他还有话,辩解也没用,于是闭了嘴,用手支着头,听他继续说。

“陛下你只当开了义仓,免了赋税,这问题就能迎刃而解。元年的时候颉利来打秋风,每年都要给他许多粮食钱帛。本来隋朝留下来的底子还是够用的,可来了这么个狮子大开口的主,到今年,也吃紧了。如今,义仓早已经发不出粮了。老百姓已经不知道该吃什么了。”魏征面有忧愁之色,幽幽道。

李世民皱了皱眉。

“义仓也空了?要不我再拿出钱来,你们去买粮食。”

“陛下!”魏征声音一高。

“没地方可以买到粮食了,况且靠陛下一人之财,哪里能赈济天下千万子民。”他语重心长道。

“那你想如何?难道要我去抢颉利的粮食去?”李世民也喉咙一响,瞪着魏征。

魏征不惧,消瘦的身体挺的更直,目光炯炯有神,注视着李世民。

“放关,陛下应该放关。让老百姓出关去讨食。”他朗声道。

“开什么玩笑!”李世民猛一拍桌案。

“元年的时候我好不容易凑了钱把这么些人从番帮夷国赎了回来,给他们良田安家。如今你却要我白白放他们出关,再回到那些蛮夷之地去。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当初。”

“此一时彼一时,陛下怎么可以混为一谈呢。”魏征手一摊。

“这些人是我大唐子民,陛下赎回他们是天经地义。这和如今放他们出关去讨食并不冲突呀。如今出关,并非是外夷掠夺,只是灾害之下的无奈之举。我大唐连年受灾,老百姓要活下去,自然得找地方吃饭。那番帮蛮夷之地并未如大唐这般多灾多难,放老百姓出去,他们自然可以找到吃饭的地方,养活自己。老百姓活着,对大唐是有好处的。”

“他们出去了难道还会再回来吗?”李世民吼道。

“陛下此言差亦。他们是大唐子民,大唐给他们良田宅舍,他们为何不回来呢?谁不想回自己家乡好好过日子呢?放关并不是赶他们走,也不是不让他们回来,这只是权宜之计,度过这艰难一段,等时局好了,有田有地有房,谁不想回来呢?”

“人心难说!”

“人心当然是难说的。可只要陛下你宽厚仁爱,想百姓之想,急百姓之急,这人心又有何难?那番帮蛮夷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不到万不得已,谁要肯留在那种地方呢。”魏征据理力争。

李世民沉默不语,眉依然紧皱。

“如今时局已经到了非常关头,陛下下敕令封锁关口,封的住人,封不住心呀。各地都已经发生了老百姓偷跑出关的事情,地方官员也已经吃消不住,有些已经明封暗放。天下大势所趋,陛下你要审时度势。”

李世民还是沉默。

“若是民心反了,陛下难道在披挂上阵?”末了,魏征又刺上一句。

“你……”李世民瞪他一眼,然后重重叹气,伸手揉了揉眉心。

“待着灾难过去了,他们就会回来?”他闷声问道。

“陛下只要始终仁厚慈爱,体恤百姓,人心自然是向着陛下的。”魏征躬身道。

李世民放下手。

“好,就依你之见,放关吧。”他疲惫不堪的摆了摆手。

“陛下圣明。”魏征朗声道,伏身叩头。

“还有事吗?”李世民摊在圈椅里,懒懒问。

“还有一件。”

“一并说了吧,说完了,也好让我睡个痛快觉。”

魏征垂眉,心想这事一旦说了,只怕陛下更睡不好了。

“是……关于晋阳县主的事。”

他话音才一落,李世民立刻从圈椅里直起身,目光盯着他。

“她怎么了?路上出事了吗?”他急急问道,手紧紧抓着椅把。

“微臣并未听说县主一路出了什么事,陛下不必担忧。”魏征说道。

李世民神情一松,手放了下来,随即他又紧张起来,看着魏征。

“那你有什么事情和她有关?”

魏征深吸口气。

“是海福寺住持法雅,在牢里说有关于晋阳县主的事要和陛下你说。”他索性一次说完。

李世民坐在圈椅里不响。

“这妖僧难道以为这样说我就会饶了他吗?”他冷冷一笑。

魏征摇摇头。

李世民脸色一动。

“法雅说他不惧死,临死只想和陛下说这事而已。”魏征面无表情道。

李世民沉默。

他知道张晋和这妖僧有来往。他不乐意张晋和这种人有来往,但他不会去过多限制她的自由,以免招她不快。关于她的事情,他什么都想知道。

不得不说,法雅这手出的漂亮。

他确实心动。

53 活受

皇帝不可能下大牢去看个死刑犯,于是法雅带了手铐脚镣,塞在囚车里被带到东宫隐蔽的内坊偏间里。

李世民连吃了几天药,身体好了许多,于是穿了便衣早早守候着。

在外面去了铁镣,法雅被带进屋里。

让李世民惊讶的是,这和尚一身整洁,仪容平静,不像是个坐了大半个月牢的死刑犯。

法雅也惊讶,精通医理的他只消一望便知道上首这个年轻的皇帝颇有些病了。这个当年四处征战的大唐无敌战神,看来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而已。

于是他依然神情高傲,进了门不过略略躬身便挺直了腰,悠然看着李世民。

事到如今,李世民反而释怀。

这和尚也算是个有风骨的人。

死到临头还是这么高傲,既然他不惧死,他到有些佩服起他来。

押着法雅的王素方却是胆战心惊,这大和尚在他那儿不敬也就罢了,自己反正是为五斗米折腰。可在陛下面前还这么造次,真是不知死活了。

他不知死活不要紧,万一陛下论个管教不言之罪,吃不了兜着走的还不是他这个苦命人。

李世民坐在椅子里嘴角撩了撩,手指一弹。

不消出声,下面伺候着的自然知道该回避,于是各自揣了心思悄然退下。

门窗皆被关上了,屋内光线顿时幽暗起来,虽然点了蜡,但总显得一切朦朦胧胧的。

“说吧。”李世民淡淡开口。

他表情平静,装着不以为然,手指悠闲的敲着椅子的扶手。

这些伪装却瞒不了心思玲珑的法雅,他知道张晋并非李世民的软肋,他不能靠她来胁制他什么。但张晋却是那一根最纤细的神经,只消轻轻一个刺激,便能让眼前这位陛下痛的跳起来。

“陛下爱慕县主。”法雅缓缓开口,俊秀眉目直直看向上首。

李世民哈哈大笑。

“这个不消你说,全长安的人都知道。”他摊了摊手。

“可县主却对陛下无情。”法雅接着说,嘴角一丝嘲弄浅笑。

李世民敛了笑,瞪着他,不出声。

法雅也不出声。

“我杀了他,她自然恨我。”半晌,李世民开口道。

法雅轻笑出声。

“陛下觉得县主恨你?错了,倘若她恨你,反倒好了。她恨你,必然想着报仇,想着报仇就不会离开你。陛下,她不恨你。”

李世民垂下眼皮。

“她不恨你,可也不爱你。真真无情,这无情才是最伤人。无论是爱是恨,皆是情所至,若是无情,那陛下当如何自处?”法雅摊了摊手,语气轻淡,面带微笑。

李世民依然沉默,只是抬眉看了他一眼。

“陛下你得不到她。”

李世民嘴角扯了扯。

“就这些?你想说的就这些?若只是这些,你浪费我的时间了。”

“开场而已,先捡了些轻的说罢了。”法雅浅笑盈盈,俊秀眉目越发好看。

李世民皱眉。

面前这人,与她相似。姿容出众,高傲不驯,聪惠伶俐,巧言令色,出色到另人可恨可恼。

也难怪这两人能有来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这种人,心气高,嘴巴毒,自以为是又善与巧辩,他们总能抓住你心里的弱点狠狠打击。

他们说,只要一开始说,你就中了记,无论好话坏话,他们总是在谋算着自己的算计,把别人当成棋子偶人一般摆弄。

无论法雅说什么,他都明白,自己只能相信一半,甚至可能连一半也不能相信。

但他确实想听他说,他想了解他不能看到认知到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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