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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天下(17)

他从圈椅里直起身,看着承乾。

“太子,能背诵否?”

承乾起身,来到殿中,躬身朝他的父亲施了个礼,然后直起身。

“儿臣无法背诵。”

他顿觉失望万分,面色微微难看,身体靠向圈椅。

一旁的李泰已经轻声讥笑。

父亲脸上的失望深深刺痛承乾幼小却敏感细腻的内心,但内心深处,有个身影在支持着他。那个人相信他,支持他,要他大声的表达自己,让所有人为他折服。

是的,他要表达自己,为父亲,为老师,为自己,为她。

于是,他把背挺的更直,目光炯炯有神的看向高高在上的父亲,大声的说道。

“但儿臣可以用自己的话讲给父皇听。”

李世民抬起头。

今天,他的太子真的不一样。

“好,你讲,我听着。”他说。

承乾深吸一口气。

“齐景公的时候,有一次大雪下了三天而不停。景公穿着白色的狐皮裘衣,坐在殿堂侧边的台阶上。晏子进宫拜见景公,站了一会儿。景公对晏子说,真是奇怪呀,为什么下了三天的大雪,我却一点也不觉得天气冷呢?”承乾停了停,看着上首的李世民。

看到自己的父亲在认真的听自己说,他觉得有信心多了,人也开始放松起来。于是,他接着说。

“晏子对景公说,大王不觉得冷,难道天气就真的不冷了吗?我听说古代的贤德君王,吃饱的时候能知道有人在挨饿,穿暖的时候知道有人在受寒,安逸的时候知道有人在辛苦。而现在大王却不知道民间的疾苦!景公听了晏子的话,深深感到后悔,于是就下令拿出衣物和粮食,发放给饥寒交迫的人。命令凡看见路途时候有饥寒的人,不问他是哪个乡,看见在里闾有饥寒的人,不问他是哪一家,巡行全国统计发放数字,不必报他们的姓名。已任职的发给两月救济粮,生病的发给两年救济粮。孔子听到这件事后说:“晏子作为臣子能够说出君王的不足,而景公能改正自己的不足,都是非常善的人。”

说完了,他看着李世民。

李世民先是一言不发,然后脸上慢慢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这个期待已久的笑容让承乾有些激动。就连一旁面无表情的李纲,也抬头诧异的看着这对父子。

“太子,懂这文章的道理吗?”李世民笑着,目光温和而带着赞赏。

承乾点了点头。

“那说给父皇听听。”

“是,父皇。”承乾躬身施礼,郎声应道。

“晏子做为臣子,能够当着君主的面指出君主的不足,是一个非常正直的臣子。而景公能够听从臣子的进柬,改正错误,也是个非常贤明的君主。儿臣将来也要做一个贤明的君主。”

李世民听了哈哈大笑。

“哎呀,听听听听,我的太子真是长大了,已经在考虑做一个贤明的君主了。”

旁边的老师们也纷纷交头接耳,惊讶着今天太子的不同寻常。

“还有别的吗?继续说说。”

“齐景公因为穿着狐皮大衣,所以不知道天气寒冷。这是没有错的。但他是君王,君王应该时刻和自己的臣民感同身受。天下的百姓没有那么好的衣服可以穿,大雪会让他们觉得寒冷,还会冻死庄稼。而君主应该照顾好自己的百姓,为他们的寒冷和饥饿担忧,解决他们的疾苦。自己心里装着百姓疾苦的君王才是好的君王。”承乾继续说道。

李世民连连点头。

“来,承乾,你过来。”他招了招手。

承乾犹豫了一下,然后便大步上前。

“坐我身边。”李世民拍拍自己身旁。

一旁的宫人急忙铺上锦垫。

承乾坐下,仰着头看着自己高高在上的父亲。他从没离他这么近,从没在他脸上看到过如此和蔼赞许的目光。

这位置,这目光,让他有些紧张。

“以前的文章,你还是不会背,是不是?”

“嗯。”承乾点点头,父亲提起以前,让他又觉得失落。

“但你是懂的,是不是?”李世民看着他继续问。

承乾的目光亮了亮。

“嗯!”他重重的点头。

他的父亲笑了,目光里的赞许更深了。

“那为什么你以前从来不说呢?”

“我害怕。”承乾低下头,小声的说。

“怕什么?”

承乾不语。

怕什么?他自己也无法说清。

也许就是那流淌在血液里的骄傲,让他害怕失败,害怕失望。

“那怎么今天不怕了呢?”李世民没有为难他,换了个问题。

承乾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父亲。

“昨天,在东宫我遇见了晋阳县主。”他说。

乍一听到自己儿子嘴里说出那个女人,李世民怔了怔。

“那天父皇你考功课,我背不出,就在荷池那边哭。”没察觉到自己父亲异样的脸色,承乾自顾自说着。

“晋阳县主看到了,就问怎么回事。我和她说了,她对我说。做太子,做君王,不一定要会背诵文章。父皇你让老师教导我,并不是为了我能够一字不差的背诵这些文章。而是要学会其中的道理,好好的运用,治理国家。如果我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会不会背就不重要了。”

“而且,她还说,我不光要懂这些道理,还要有自己的看法。不论错还是对,都应该把自己的看法和父皇你以及老师们说。如果错了,你们会教导我。我不断的改正错误,就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承乾一脸正经的诉说着。

李世民看着自己的儿子,心里是种又酸又甜的复杂感受。

不一样,真是不一样了。

昨天,这孩子还一脸的苦闷,沉默。今天,竟然能从容的在自己和这么多大臣们的面前侃侃而谈,表达自己的见解和看法。

看到自己的孩子在成长,他很欣慰。可是……

这是谁的功劳?

那个女人吗?

他不想承认。但又不得不承认。个女人比他这个做父亲的更清楚明白自己的儿子,是一个聪明能干的孩子。

她说的对,君王不需要会背诵文章。

可笑他却一直用这个来衡量自己这个出色能干的儿子,结果,反而遮盖了承乾身上的闪光点,扼杀了他的成长。

她总是这样,目光犀利,一针见血。

她总是这样,温柔和善,照顾幼小。

只是,从来没有对他。

她的好,对他是个奢求。

23 称心

“晋阳县主,晋阳县主。”清脆的童音在殿外响起,紧随而来的是嗒嗒嗒一阵脚步声,一双小手搭在门框上,探进一张粉嫩稚气的脸。

两条扎在小小总角上的彩带被庭院里的风吹拂着,一荡一荡的,煞是活泼可爱。

张晋不用抬头也知道,是承乾来找她了。

“太子,怎么又来了?”她低着头,轻声说道。眼睛看着面前的画轴,拿着笔蘸着墨细细勾线。

“县主不想让承乾来吗?”门口的小承乾脸色黯了黯,轻手轻脚的走了进来,慢慢挨到张晋身边。

张晋微微抬起眼皮,看了承乾一眼。

“太子来这儿,不合适。”她淡淡的说道。

说完了,又垂下眼皮,管自己勾线。

“为什么?”承乾不解的问。

“没有为什么。”她说。

“为什么太子不可以来呢?大伯不是也来过,承业哥哥也来过的呀?我为什么就不可以来呢?”承乾反驳道。

张晋的手顿了顿,画轴上立刻晕开一块墨色。

提起笔,她沉默不语,直直看着那一块污渍。

承乾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说错了什么,小脸白了白。

“县主,你怎么了?是不是承乾说错什么了?”他低低的问,目光有些不安。

张晋将手里的笔轻轻放下,转过头看他一眼,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是的,太子说错话了。”

承乾低下头,两只小手不安的绞在一起。

“不要再提起你的大伯和承业哥哥了好吗?”张晋用一种略带哀求又暗含痛苦的口吻缓缓的说着。

承乾抬起头,看着她。

幼小的他隐约明白,如今大伯,四叔,承爷哥哥和承鸾弟弟都已经成了一个禁忌。一个属于他的父母,晋阳县主和所有大人们的一个禁忌。

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些曾经存在过的家人会成为禁忌?

不久以前,大家还像一家人似的快快乐乐的生活在一起。

如今,却再也不能提起?

大人的世界为什么这么复杂?难懂?

“县主,你为什么那么伤心?”他抬起小手,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张晋的脸。

“是因为承乾不乖吗?”

张晋笑了笑。

“我再也不提起他们了。县主你不要再伤心了。承乾以后会很乖很乖,好好听课,做一个合格的好太子,将来做一个很伟大的君王。”小小的脸微仰着,认真的向她诉说着,保证着。

张晋依然只是笑了笑,伸手摸了摸承乾的脸。

“太子你总来我这儿,皇后会不高兴的。”

“母亲为什么要不高兴呢?”承乾的小手握住她的手,将自己挨的更近,凑到她膝边坐下。

张晋想推开,想避开,但手被他握着,那么小,那么暖,那么体贴的小手,她无法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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