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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天下(162)

那内侍嬉皮笑脸,一双绿豆眼敛着奸诈狡猾,平时任凭张晋打骂喝斥,尽只是一张献媚丑脸。这种小人最是难缠。

要多少克制才能强忍住自己想要冲上去,和她说话的欲望。

说什么?为什么而说?

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为了太子?不全是。

为了自己?

可自己又有什么可说?

说思念?说怨恨?说渴求?说爱慕?说愤慨?

到底要说什么?

这一冲上去,意味着什么,他自己很清楚。

意味着对李世民的背叛。

而这背叛也不仅仅意味这自己的背叛,是整个部落对大唐皇帝,天可汗的背叛。雷霆震怒,龙颜翻覆,到时候如何一个收场?

这就犹如热油里捞钱,伸手,煎熬痛苦,不伸,抓挠不甘。

左右为难,取舍难定。

偏这人还天天的在他眼前晃,何其可恼。

“是阿史那社尔将军吗?”张晋双臂绞着,微微伏低着身体,依在拦边,俯视而下。

他仰头,阳光刺进眼里,有些涩涩痛楚。

那人的背后拢着层光芒,五彩缤纷。但这光,反而称不出她的姿容。

她唤他?为何?这万一被李世民知晓了,岂不生疑?

他看着她,不知如何答复,内心忐忑,神情木然。

“是,正是阿史那将军。”那个奸佞内侍在她身后答道,目光射来,审视而恶意。他内心越发惶恐起来。

难道这妖女又要害他?

倘若她还要再害他一次。。。。。。

他抿唇,心情却意外的轻松起来。

害他,他似乎巴不得她再害他一次。

前些日子,她那冷然的漠视,早已经像蚂蚁似的一窝盘踞在心头,咬着钻着,弄的他坐立难定,浑身的不自在。

现在她理他了,他却更难受,心突突的跳,恍恍不知终日起来。

“将军为何不理我?”

那妖女笑,娇声柔语,伏在拦上的姿态越发的妖娆起来。

头顶上的春光变得有些热了,他没有微皱,别开头,不语。

他不是李世民,吃不下她这套。

这妖女,怎么搞的了?

“将军刚入朝,可能见着县主怕生了。”尖细造作的声音又想起,那内侍哼哼的笑,神情令人厌恶的献媚。

张晋也咯咯的笑,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和身后内侍打趣。

“怎么会怕生呢,我和将军是旧识了。当年陛下把我送突厥去,是见过将军好几面的。只是将军是个不识风月的,自然看不上我这种狐媚之人。”

“哎呦,县主,不可说,不可说啊。这种话,折煞您了。”那内侍低头告饶,眉眼皱成一团,很是难看厌恶。

张晋的话犹如往他心里倒了桶馊酒,都快把他恶心的想吐起来。

那日见的难道只是幻影?这妖女如今对他说这种话,真是废了,废了。

枉费他。。。。。。一番心思了。

心头恼恨,低着头,握拳头。

这皇宫,果然是能关死人的。

“将军恼了,我真是罪过了。”顶头那张晋还在娇声说着。

“是下官的错,县主莫要再取笑。”他拱手,语气僵硬厌恶。

“哦,还真闹恼了。无趣,无趣!”香风一撩,她懒懒倦倦起身,扭着蛇腰走了几步。

他皱着眉抬头。

她转而回眸,嘴角微微一翘,如妖似魅,诡异狡诈。

那笑转眼即逝,乌发蛇腰,她依然妖娆的缦行离开。

只给他一个后背,掩埋一切。

待到傍晚李世民下了朝,召见他,笑盈盈一句。

“你莫怪她,她就这脾气,是我宠的过了。”

他浑牙一颤,一阵冷汗淌下。

天子的眼皮低下,瞒得住什么?。

其后几天,这张晋一见着他,便是不是逗弄几下,放肆起来的时候,甚至还凑到面前扯他盔甲上的装饰旗穗。

一身男装,金冠华衣,娇笑连连,好似个不知人间疾苦,只知道拿人随意取乐的纨绔子弟。

絮絮叨叨的还和身后那内侍扯些以前的往事,说他也曾为她美色所惑,才将她放走了,又贪生怕死,才不去辅助颉利可汗,自个儿跑西突厥去了。

背叛别人的下场就是像条落水狗似的被人东追西赶,最后没得去处,才来到大唐,老老实实做了条看门狗。

字字句句,刀扎箭戳。

他满脸木然,只当过耳云烟。

反到是旁人,多替他不平,就连她身后那奸佞内侍都弄的很是尴尬。

她却浑然不觉,放肆的嘲弄取笑。

最后是李世民看不过,又向他说解了说解。

无有言语。

他丝毫不气。

有什么好气的,这妖女说的是事实,只是刻薄了些,直白了些。

倘若是别人说,即使是事实,他也走然是要拔刀相向的。

只有她,她可以说。

因为他输给的是她。

他愿赌服输。

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天天说了,别人也开始麻木起来。

他只受着,从不反驳,从不气恼,只当自己就是条看门狗了。

她似乎也对这游戏麻木起来,索然无味。

好几次见着了都不再取闹,有时气不过,还带踢两脚。

内侍宫人拉不敢拉,劝不敢劝。

见他不理会,也就半由着她了。

直到一日,她又踢他,靴子都也顺带的踢飞了。

她还不依不饶,非得要他亲自去捡来。

他也不恼,老老实实去捡。

弯腰低头,瞥见靴子里的纸条。

心里一片明镜。

这妖女,果然是还要再害他一次的。。

这件事情,到底有多少个同谋?

此后很多年,他都有些想不通。

主谋是张晋,太子承乾和燕王李佑,还有他自己,都是同谋。但隐约的他觉得这幕后应该还有一只更隐蔽的手。

不然,何至于他们能这么顺利的就出来了?

所谓越黑风高,杀人放火,这夜总是包容一切需要隐蔽和埋藏的。

然而张晋却选择白天。

迫不得己,她轻轻的说着,这是迫不得巳。

听到这句迫不得己,他胸膛里一股暧昧流转。

是啊,夜晚的她是完金属于李世民一个人的,紧抓的手心里容不得她有丝毫的轻举妄动。

反而白天,他属于朝堂的时候,才有这一线空隙。

里应外合,机会只有一线,而运筹帷幄的人总能抓住。

早朝时分,国事如火如荼之时,她一身劲装从上跃下。

他心都漏跳了。

那长长的乌发被齐肩斩断,剩下的根根青丝被挽在头顶,随意的扎成一个髻,包着很朴素的布条。

一声禁军装束,满脸肃杀,幽深的双眸仿佛能吞下一切。

很久以前,就从长安传来的那些模糊而凌乱的情报,支零破碎的讲述那玄武门里的风云流转。

那晚的她,一定就是眼前这副模样吧。

能干大事的女人,可怕的女人。

也许这就是李世民所放不开的,他抓的那么紧,然而却依然没能抓住的女人。

像一把失去了刀柄的利器,你想握住,就只能抓紧那锋利的刀身。

然而你一抓紧,那刃口就会割伤你。

你抓的越紧,那伤口就越深,血如泉涌,伤可见骨,痛彻心扉。

然而抓到极致,最终的结果确实刀刃割断手指。

失去了手指,便无法再抓紧。

这是,永远也得不到的利器。

她脚步是那么的稳,神情是那么的沉着,仿佛只是在春光里一次随意的游玩。

大步朝前,纵横踏过这皇权。

皇权,金碧辉煌的宫殿在春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肃穆,安静,庄严。

多少人为之迷醉,为之倾倒,削尖了脑袋往里钻。

她背道而驰,身影义无反顾。

换上禁军的装束,真是好一个英姿飒爽的俊俏儿郎。

他理解当年燕儿那疯狂的怨毒,这样一个少年,怎么能不令那情窦初开的少女心。然而事实却如此残酷,将一个少女最纯洁朦胧的美梦打破,太残忍了。

骑在马上,她镇静自若,跟着他缓缓穿越玄武门。

他无法得知她穿过这到宫门时心里会想什么。

偷偷的往身后瞥一眼。

她双眸里的情绪拢的很深,看不透。

他遐想,当初是怎么一副情形。

李世民见到她时,是何种表情?

当见到心爱的人被射杀时,她又是何种表情?

能站在这道宫门之后对决的,谁都不能摘干净自己。

无论是为了什么,都背负着贪婪的原罪。

灿烂的春光就在宫门的另一头,他们昂首挺胸,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当第一缕光照耀在她脸上时,他看到了那双眸里夺目的华彩,还有那无情薄唇的自得浅笑。

她和他,其实是同一类人。

无情,傲视天下。

所以,其他的人注定是要输给这样的人。

如此的顺利,反而更加令人心慌意乱。

这证明,那隐蔽着的力量是如此的强大,可以扭转乾坤。

所以,当这力量收手的时候,形势就会立刻急转直下。

追兵随时会从皇宫深处潮水般冲刷而来。

每一点滴的时间都尤其珍贵,不容浪费。

从玄武门出来,是西内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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