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猪狗(1)

作者: 斯大树 阅读记录

《猪狗》作者:斯大树

正文

我娘说王玉珍的小姑子刘秋看上我了,托了邻居大娘过来说和。那时,喜欢我的姑娘不少,这邻村的秋儿我倒还没见过。后来大娘领来见了。这姑娘十七八的模样,个子不高,但胸口揣 得满满的,有双炯炯的豹眼,粗粗一对麻花辩正压在肩头,像是两根从淤泥塘底捞出来的锁链。

秋儿健谈而且勤快,见我家院里石台上堆了摞成宝塔形的干苞米,于是主动提出要帮忙剥剥粒儿。我拒绝不得,于是从院角搬来两张矮凳,同她一起用指头掰起来,我是家中老幺,这些粗活一向轮不到我来干。见我手拙脚笨,秋儿羞涩地睨了我一眼,埋怨道:“当你媳妇的女人,将来可要受苦的。”

我笑笑,说:“可不要乱说。”

秋儿又是一抬头,眼中漾出几波潋滟的柔光。

我稳住心神,用拇指压着一竖排齿状的玉米粒,用力向下一蹭,那些干粒就簌簌落下。我问:“你怎么知道我的?”

秋儿抿抿嘴,多不好意思似的,说:“我见你去找过我们村的冯信礼。”

于是,我得意洋洋道:“这鳖孙和我打赌,输了他家糖罐给我,我亲自去收的。”

这时,那蛮牛忙完地里的活计跑了回来,裤脚黏着板结的黑土,步子张合间带起风风火火的浮尘。他进了院子,揭开喂牲畜脏水缸上盖着的脏簸箩,脏兮兮的大手攥紧一只缺口的瓤,探去水缸底部狠舀了下,然后仰起头牛饮起来。

“这是?”秋儿转过头来问我,一条辫子被甩去颈后。

我不快地朝着那人努努嘴,道:“他?他原是庆元山头的土匪,不是什么好东西。后来有天雨后下山,脚滑跌了一大跤,脑袋磕到块尖石,人就变得又痴又傻起来。”

那个男人灌了半缸水下肚,就走去石磨台边上,将缰绳往自己腰上一系,两只臂膀稍稍一抬,紧接着,用粗手捉住那根横木栓,推动起重重的磨盘。

见秋儿饶有趣味地盯着他看,我又说:“他是个大个儿,当时脑袋撞得鲜血淋滴,但还是勉强着滚到山下。巧了,那天我大哥从县城日本人办的第一学校逃学回来,在路边远远瞧见,就顺手将他‘捡’了回来。我爹会点医术,拿湿毛巾檫去他脸上的血垢,一下就认出他是个不仁不义的土匪头子,好些年前还劫过他老爷子的道。我爹说他可不医治这猪狗不如的畜生东西,要把他赶去门外浇着大雨。”

“淋雨那可是要害病的。”

我摇摇头,说:“他壮得似牛。那天后半夜钻进我家堆放柴火木杆的秫秸棚下凑合睡了一晚。但我大哥觉得他还是可怜,苦苦哀求我爹救他一命。第二天一大早,天朦朦亮起时,我爹手里捏着一支木手杖戳他后脊骨,看人还喘着气儿没有。这人翻过个身,伤口血糊糊绽着,但仍旧像不知疼似的睡着,呼噜声响个震天。我爹气得一棍子砸下去,生生将他抽醒过来。”

这蛮牛不知疲倦地绕着石磨转着,好像他生来被绑在这顽石边上,非要兜兜转转觅出些因果才能解脱。他先丢给我们张脏兮兮的木讷正脸,然后是硬发上黏着枯叶和碎土的后脑。那张脸凭良心说还算得上英武,两片此刻咂紧的厚唇呈现出点灰败的藕色,鼻梁挺而直,单眼皮的双眼徒有凌厉的形状却无生者的神采,再往上是两道刀锋似的剑眉,给这张脸添了几分装模作样的凶相。

“他叫什么?”秋儿问。

“我们都叫他猪狗。”我说,“说来这还有个典故。他被我大哥救了回来,被锁在畜栏旁边的旧棚里,后来这天越来越冷了,那萆棚不遮风不挡雨,饶是他也冻得受不了。我大哥每每看到他就要唉声叹气。但他见了我大哥却不是,虽说冷得两腿战战,还是要挂出副凄惨的笑脸。我大哥央求爹让他住进那间堆放农具的土房,说哪有让个傻人受这等苦的。我爹虽然常常不忿地说这猪狗不如、打劫平头老百姓的东西就该活活冻死,但还是害怕会害了人命。后来,这傻子就住进了土屋过冬,四周有墙围着,仰头还有瓦顶。这时过得可不是不如猪狗的日子了。我那时还小,不过八九岁,和爹说这人差不离就是猪是狗了,于是他就有了‘猪狗’这诨名。”

“他自己没有姓名的吗?”

“有是有的吧?不过我们都不知道。他不大能说话,问了也不会说。村里人之前也只知道他是庆元山上的‘土地雷’,是和东洋鬼子是差不多的恶霸。”

秋儿大概觉得猪狗高且壮的身型有些煞人,犹豫一阵子,才怯怯开口冲他喊道:“那个,你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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