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光(2)

这一夜,他尽管疲惫,却再也睡不着。第二天一早,他便远远的逃开,拉着朋友们继续荒唐,心情和昨天可是大大的不同了,一个劲的发虚。他下意识拼命的躲着小光,也许过几天就会回到从前吧,他告诉自己什么都别想,千万别想。

小光好象也开始躲他了,偶尔回家,不得不走过小光家门口,却一次也没遇上,他最担心的尴尬场面终于躲过,甚至一直到他走,送行的人群里也不见那个曾无比熟悉的身影,他开始时为此庆幸,但当火车缓缓开动后,他的眼睛仍盯着窗外,这才发现心底的怅然。小光啊小光,你为什么要说那句话呢,好好的兄弟,弄成了这样。

在不算好也不算太差的大学生活里,他高中时的锋芒消褪了,太多出色的人才将他当初的锐气磨平,在这个人口密集的大城市,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外地人,除了寂寞,他还品尝到忧郁,他越来越看清自己的平凡,最嘲讽的是,他越来越想念家乡的朋友,特别是被他以决绝的姿态远远抛在身后的小光。他想念和小光独自度过的那些平淡却快乐的时光,比跟其他人在一起喧闹的日子更难以忘记,他无数次躺在坚硬冰冷的小床上,一点点回想小光的脸,却总是想不起来,为什么呢?

第一个学期结束后,他兴冲冲的跑回家,敲的第一扇门不是自己的,而是楼下小光家的,太久不见,他要好好的看看那张脸到底长成什么样了,他还要跟小光一起好好的聚聚,说上很多话,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喜欢就喜欢吧,没准小光已经忘了那事儿了。

开门的是一个从没见过的人,他不禁一愣。

“你找谁啊?”

“您是哪位啊?我找小光,他在吗?”

“没这个人。”

门“啪”的一声又关上了。

他在门口静静的呆了几秒钟,“噌”地跑上楼,进门后连鞋都没换,拽着他爸就问:“小光呢?他们家怎么了?”

“你这孩子!先换鞋,过来坐着,歇口气再说话。”

“快告诉我怎么回事儿。”他急急脱了鞋,正襟危坐,再次问出心底的疑虑。

“唉,就是搬了呗。”

“搬了?”声音陡然提高了八度:“搬到哪儿了?”

“不知道。反正全家都搬走了。也是,出了这种事,还怎么有脸再见熟人呢?”

“出事?出了什么事?爸您快说啊!”他隐隐有不详的预感。

“唉,他们家小光平时挺听话的,真没想到有那毛病。”

他屏住了呼吸,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等待着,就象等待着一个宣判。

“那个小光哦,在学校里被同学把日记翻出来,上面写了好些见不得人的话,闹得被开除了,连家里也没脸待下去,只有搬家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爸你别吞吞吐吐,他日记上写什么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都没脸说,你快别问了。”

“你不说我就去问别人,总有人告诉我!”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啊!你该不是想还要去找他吧?你一向对他那么好,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他能对我怎么样?”

“哎呀,还好你不知道。告诉你也好,免得你上当。他那个日记里写的全是什么喜欢一个男孩子,喜欢得要发疯,人家不要他,他难过得想自杀之类,真是……”

“他有写是谁吗?”

“这个倒没听说……你这么紧张干嘛?”

“不是,我……毕竟把他当弟弟……我心里很不舒服,去休息了,晚饭别叫我,我要睡觉。”

茫茫然回到阔别好几个月的房间,心口堵得好难受,他的双眼一阵刺痛,眼泪竟不知不觉往下流淌,“为什么你这么不小心,为什么我要哭呢?可恶!太可恶了!”

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吗?你这是故意要我内疚吗?我不会的!你等着看吧,我会把你忘得一干二净,再也不会想起你!我会象以前一样好好的过我自己的日子,我不会变得跟你一样!你这个傻瓜变态佬,别想我变成你!

可是,为什么要想起那个夜晚的,你的眼睛呢?那么亮,让我害怕;为什么在这种时刻才会想到,当时的我转身跑掉之后,你是怎么想的呢?你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想到过什么?死吗?我不会为你这种变态而感动的,我不会的!!

回到学校,他努力开朗起来,比以前积极的多,把大半的精力放在一向可有可无的学习上,剩下的一小半,则忙着结识朋友,甚至交了女友,这些都是他抵抗回忆侵蚀的证据,他一次次告诉自己,之所以想念那个人,是因为同情。日子就这样如流水般度过,毫无波澜,一帆风顺,在家人的期许和世界的常规中他如愿的成为年青有为的社会菁英,再没有什么缺陷。这完美的生活仿佛已是普通人的最高境界。

但他失眠。一夜又一夜无法入睡,也不敢睡,他怕一睡着就会在梦中看见那张永远看不清却总是纠缠着他的脸,那双亮得他无处遁形的眼睛。多少次不经意的打个盹,灵魂都挣扎着重回生命里那个青涩的夏天,明亮如水的月光下,街边投出一个长长的影子,等待着对他说:“我喜欢的就是你。”然后是又一次的仓皇逃离。

近来他恐怖的发现,他不能阻止自己这么想:如果……如果那天夜里他没有逃开,会是怎么样?

一步之差以外,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生,仿佛是在镜子的另一边冷笑着的又一个自己,笑他推开了一生中唯一可能的珍惜。甚至在公司,在妻子的面前,他也会恍惚着怀疑到底什么是幸福的涵义,也会恍惚回到某个早已风干的瞬间,为那些以前从未发现过的情绪而焦躁。

更糟糕的是,在想不起那张脸的情况下,他竟开始回想那个身体,细而长的手指、柔软的茶色短发、纤长的腿、瘦削的腰身和每个微妙的表情。有时走在宽敞的大街上,看见某个年轻的男孩,他会偷偷注目,以眼前的印象来充实记忆中就快忘记的身影。

终于,在一个同样月光如水的夜晚,他对自己的人生和这个道貌岸然的世界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他独自一人蛰伏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用脑海里残存的影象跟自己做爱,并且很快达到高潮。而后震惊的呆楞了三秒,紧接着平生第一次嚎啕大哭。他知道,自己再也不是所谓的正常人了。

你赢了。不费一兵一卒,完全不用出现在我面前,就赢了我,我已经是一个变态了!哭过后他又不可抑制的开始大笑——多么荒谬的戏剧啊,我逃了十年,还是逃不掉,为什么此刻我才发现这个事实——我,爱,你!该死的比你所能想象的更爱你。

可现在你在哪儿呢?我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怕,我已经永远的错过。

第2章

我姓赵,叫赵逸光,十五岁之前所有人都叫我小光,现在一部分人叫我小赵,另一些人叫我IAN。

我小时候身体很差,很少参加什么户外活动,也许正因如此我特别早熟——我从十二岁起就明白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和女人结婚。我喜欢的是同性,准确的说是住在我楼上的那个大男孩。他是我的初恋。

我曾经以为除了他,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上别人。我去练习跑步,只为让他高兴;我在他面前无奈的装小孩,比谁都听话,只为多找些时间跟他在一起,但共处的机会还是很少。

十三岁那年的夏天,我的身体也长大了,在自己家的浴室里想着他学会了打手枪,这完全是无师自通的,自此后浴室的热水不知冲走了多少据说很珍贵的精液,发泄过后的疲软和虚脱中,我看着那些脏脏的黏液,总是一个人苦笑。他要是知道了,还会不会象以前一样,亲热的跑过来摸我的头,拍我的肩膀,把我当个标准无害的小动物?

其实说真的,他也没长得有多帅,普通的浓眉大眼而已,我喜欢他什么呢?一时间想不起来,也许是那副张着嘴呵呵傻笑的样子打动了我,我羡慕他大大咧咧无知的幸福。而我,好象一生都注定要带着面具,永远都不能是我自己。

后来的事就很没意思了,我犯了和所有暗恋者相同的错误,在他高考结束后的那个夏天,我因为即将来临的长久分离而一时间昏了头,竟然对他表白了,对于一个只爱异性的大男孩,还能期待他有什么反应,当然是训斥、劝说、或是狠狠打我一顿,但我没想到的是,他跑了。

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干,只有突然间看见怪兽的眼光,我成了那么大一只哥斯拉。只看了我三秒,便落荒而逃,但那三秒比满清十大酷刑好不了多少。直到今天,我还能回忆起那时胸口的疼,就象全身的血液被瞬间抽空,然后推进冰箱,在盛夏的夜里我居然冷得发抖,四肢都在抽筋,那三秒里我心里想的是:冻死肯定是人世间最痛苦的死法。

我就象一尊木偶站在那里,根本不能动弹,直楞楞面对他害怕和鄙夷的眼神,看着他转身飞奔、连头也不回的姿势。曾令我神魂颠倒的初恋,就那么没了。

接下来的事,现在想起来不算什么,当时却委实悲惨。不但再也没见过我喜欢的人——他躲我也躲,就连他走的时候我也只是站在远处拥挤的人堆里偷偷看了一眼,这个还好,反正我也不会再期待什么,更糟的是我在心情太差的情况下,不管到哪儿都带着我那个破日记本,每到难过的时候,就写上几句,如果不是发生后来的事情,没准我哪天真会找个楼顶跳下去。

上一篇:樱桃初夏 下一篇:十年/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