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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头月向西(6)+番外

  我砸吧砸吧嘴,酒糟醇香馥郁渗入舌尖,慢慢浸开润进肺腑,整个人都醉了,哪有心情不好得。芳蔼歪了身子研究盛放酒糟鸭子的盘子,奇道:“这不是宫制啊。”

  我点了点头:“这是我娘家送来得。”

  芳蔼笑嘻嘻地凑近了我,“你放心,我三哥一定能抵住母后得,东宫暂且添不了新人了。”

  别,他最好不要表现得那么坚贞。知道得,他是新得了佳人,无心玉瘦香浓,不知道得,还以为我多凶悍多霸道呢,逼着太子不让他选妃。我从榻上站起来,可能站得急了一阵眩晕,低头微觑青石板边缘的纹络似乎弯弯斜斜着,再一看,芳蔼的发髻珠钗都生了重影金光四散,天地倒悬一时站不稳了栽倒在地上,一道黑天幕遮下来的时候,我听见嬿好急切的声音:“太子妃晕倒了,快去找太子。”

  心想,这样又成了为逼太子留在东宫不惜装晕倒扮柔弱了。

  第3章 魂梦

  这场梦做得很累,因在梦里我总是在哭,涕泗横流。无限幽深的画堂外云间水远,良窗淡月,满地黄花堆叠成厚重的花毯,九曲回肠的雕栏玉带将繁花坠影隔在芳尘之外。我只站在庭院里,看着太医背着医箱,进进出出得,一个个愁眉苦脸。

  他们说怀淑病了。终日咳血,数度晕厥,集太医院之力也无法查出病症。不知道病症,就没法对症下药。陶泥罐子盛着苦涩难闻的汤药,给怀淑喝了一碗又一碗,也难以止住他日渐消瘦孱弱,到了最后,好像浑身的血肉都被这病榨干了,只剩下一层薄面皮几乎是挂在骨头上。他瘦骨嶙峋,病态支离,一点生气都没有了,终日里缠绵病榻咳嗽得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

  终于到了那一日,西客所落下了重重宫禁。我站在碧瓦红墙外,隔着内侍的浣白锦衣,望向那页紧紧闭合的悬窗。报丧的令官出了西客所直奔礼部,口里喃喃自语:“敏王走了,快去备寿衣素缟,西客所得布置起来。”敏王是怀淑的太子之位被废时皇帝给的封号,这个封号并没有随着他入土,因他死后被追封为昭德太子。

  或许所有人在他死后都记起了,他活到十九岁,不论是做为太子还是儿子,他没有做过错事,没有对不起任何人。他一直是那个恭孝勤俭,谦虚守礼的箫怀淑,宅心仁厚,心怀天下。即便尹氏叛乱,也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他也参与了。他所遭遇得只是被株连。只有世人对不起他,他从未对不起过世人。

  我守在西客所外,看着内侍将怀淑病前所用衣物焚烧,炭火盆里一团团厚重的黑烟雾在淡荡秋光里飘飘散散直奔上天,归鸿声声哀鸣在断残云碧间徘徊,花开至时尾,不减酴醿。

  从我记事起所有人都指着箫怀淑对我说,看见了吗,那是大周太子,是你未来的夫君。我小他四岁,跟屁虫似得追在他后面跑了许多年,那句你未来的夫君魔咒般说进了我的心坎里。我已认定自己长大后会嫁给他,这个认知就像是人渴了要喝水,饿了要吃饭一般自然,理所应当。因周围的人都在灌输,那么仁慈和善的太子,将来嫁给他便是我最大的福气。就像菩提树下的苦行僧,那句佛谶在嘴里念了千百遍,直到最后念成了信念,念成了真理。

  可突然有一日,周围的人又来告诉我,大周有了新太子,他是箫怀淑的弟弟,你得嫁给他做太子妃。我已长大了,懂得伦理纲常,忠孝节义,弟娶兄妻,这是什么样儿的道理?宫闱里的信诺,原是大过天地,大过纲常吗?

  我在蒙昧中翻了个身,迷糊里有个身影一直流连于我的榻前,他的手温热紧紧握住我的手,不眠不休地守护着我。是怀淑么,我觉得有些委屈,冲他呢喃:“怀淑,他们将我嫁给了衍儿,可衍儿是你的弟弟啊,这样做对吗?”

  面前的人玉樽晨钟般静静伫立,我好像听到了更漏缓缓流沙的声音,不知缄默了多久,终于说话了,似叹息,“可衍儿爱你,他爱了你很多年。”

  “胡说”,我遽然摇头,想要将听到的这句匪夷所思的话摇到脑外,“他对我一点都不好,总欺负我,他……”我的声音里带了哭腔,嗫嚅:“他还喜欢了我的陪嫁丫鬟,要是换作你,一定不会这样做得。”

  身前一片寂静,如亘古长存的仙境般,听不到一点声响。

  梦中似乎下起了大雨,细水霖霪轻轻敲打着窗墉扉叶,绵密轻柔的敲击声带着尘花香气传入我的耳中,吸入鼻翼里,夜凉初透,阵阵凉意侵入四肢百骸,我不安地在枕簟上挪动着脑袋,把被子攥得紧些,棉布的里子面被我揉在手心里,像块藕花软糖似得粘泥瘫软,几乎要将它揉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