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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头月向西(272)+番外

  那里面记录了一篇父亲的游记,元乾三年,他曾随尹相来洛州督办官盐河运,当时韶关边境不稳,突厥屡屡犯境,但大周朝内久居安逸,兵怠心疲,不乏畏战者。嘉佑皇帝在胡商经由的重郡大开互市,令官商以中原珠宝锦缎交换外来的兵戈利器。当时尹相怀疑有官商勾结屯卖私铁,顺藤摸瓜,找出当时专替官吏洗黑钱的钱庄老板林姓商人,经过一番查证,锁拿了二十余名涉案官商,请旨后就地斩杀。

  乍一看只是一篇普通的游记兼办案日志,但在林姓商人那里勾勒了一笔,且用墨比之其余地方显得更新,好像是写好了之后便放在一边,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被重新拾起,且后来发生的事还是跟这林姓商人有关。

  我将书页翻到背面,上面以楷书端正写着——‘林姓商人有一兄,善丹青,性豪爽,深为尹兄所喜,常把酒言欢。’轩窗半敞,我对着窗外沥沥石路,横云漫度,心想,大概知道林姓商人是谁了。可那日听林清泉的话他似乎与父亲有过几面之缘,父亲为何不直接在日志中以名姓相称,而要称他为林姓商人。

  我将这一本日志单独拿出来,准备等怀淑来了之后与他商议。

  日暮西斜时,红缨还没有回来,倒是怀淑前一步到了山上。他抱着一个大约两三岁的孩子,领着方远急匆匆而来,四处找红缨,说是这孩子病了,高烧不退,让红缨给看看。

  我亦有些着急,望着孩子被烧红了的脸颊,忙说:“红缨下山给人看病去了,要不快去找别的郎中吧,别耽误了。”

  怀淑踟蹰了片刻,将孩子塞到我怀里,说:“你将景沐看好了,我下山去寻一寻红缨,若是我们走岔了她先回来,务必让她先给孩子看病。”

  我微愣,低头仔细端看怀中孩子,轻声问:“景沐?”

  怀淑点了点头:“晔弟的儿子,自康王一家被处斩后我便将他藏在洛州的道门分教雪晴馆中。”

  在一旁急得不停绕步的方远忍不住,催促道:“掌道,咱们快些吧,晚了怕景沐受不住。”

  怀淑倾身上前,安慰似的抚了抚我的胳膊,才反身同方远一起快步下山。

  等他们走远了,我低头看这孩子,脸颊烧出了桃花红色,双眼紧闭,延出了两道极长的眼线,这样看上去应该与润儿有些像吧。我拿不准,因润儿的长相在我的脑中已有些模糊了。

  来芷萝山这么久,怀淑第一次抱景沐上山,看他的神情大约是怕我触景生情吧。

  裹在锦衣里的孩子像是很难受,低哑着嗓子嘤咛了一声,白嫩的小手攥成拳,绵软无力地抬起又放下。我将他放在床榻上,用锦帕沾了些冷水给他擦遍了全身,脸色稍见好转,便听竹寮外传进红缨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别拽我了,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能医活了。给那富商儿子看病已是累极,还要听你使唤……”

  我忙将床榻边紧挨着景沐的位置让出来。

  红缨脸上满是疲倦之色,将手搭在景沐细小的手腕上,过了一会儿,缓慢起身,满脸幽怨地看向怀淑:“只是平常的风寒,你带他去看寻常郎中都是能治好的,小题大做。”

  怀淑将脸上的乌金铜面具摘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甚至于还擦了擦额角淌下的汗水,温声道:“有劳红缨替他开药,我会带回去仔细照看的。”

  红缨出去将玲子叫了过来,低头嘱咐了一番,又回来,轻轻一笑,调侃道:“这又不是你的孩子,这么紧张做什么?”

  怀淑清润的面容浮掠出一抹浅淡的哀伤,极为怜悯爱惜地看着景沐,喟叹道:“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本不必受这份罪的。”

  “打住。”红缨摆了摆手:“人吃五谷杂粮,生老病死都是常态,就算他现在长在金尊玉贵的康王府,谁也不敢保证不生病,不遭罪,你能养着他已是仁至义尽,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怀淑默不作声,我却有些诧异,红缨竟连这孩子是康王遗孤都知道,她与怀淑的关系真的这般亲密毫无保留了吗?

  说话间玲子已将煎好的药端进来,怀淑将粗瓷碗接过来,弯身坐在塌边,缁衣软裙缎泼洒了一地,远山浮绘的水墨如浸在雾中,原来已迟暮,而屋里又没有点灯。

  景沐服下药后便一直昏睡着,可摸摸额头烧已退了,因外面冬雪初融,山路极不好走,外面又是黑夜,红缨便留怀淑和方远在山上住一夜。我留心听着,她似乎没有跟怀淑提住宿费的事。夜间吃了饭后,见怀淑孤身一人徘徊在竹篱夜月下,走得近前时,想问问他关于红缨的事,这些日子以后我自己观察着,红缨虽然待人大大咧咧,但对怀淑看上去总是有些不同,而怀淑也很信任她,或许可以撮合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