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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头月向西(2)+番外

  我坐在车辇上,夹道两旁敷水盛开,媚光流滟的桃花从身侧缓缓后退,绵延数里的桃花树浸了一番风露,便如女子新妆,徐娘傅粉,风韵正相宜。微风里清芬酝藉,吹动了细碎的花瓣落到我的裙裾上,将肃正的礼衣衬得多了几番活色生香。

  “你也不是没见到,皇后那番姿态,我若当众拂了她的面子,不晓得她要怎么对付我呢。”

  嬿好撇了撇嘴:“您就是对太子不上心,寻常女子若是嫁了个那样相貌的夫君,恨不得挂在衣兜里藏着捂着,生怕让别的女人看了去。您可倒好,见天的冷声冷气,阴阳怪气,也亏得太子能忍您这么久。”

  这可真冤枉我。举头三尺,神明可见,我沈孝钰自嫁进东宫,那是三从四德,贤惠淑静,从不争风吃醋,也不欺侮小妾,更恨不得把萧衍这东宫太子当樽佛龛供着,对他恭敬逢迎,连他看上了我的陪嫁丫鬟春枝我都给他妆扮好送进了寝殿里。嬿好这样说我,真是委屈我了。

  车辇转了个弯,总算走出了那十里桃花阵。眼前幽道暄和,黄鹂翩翩,在上苑柳的叶脉间雾吟风舞娇啼簧语,而它们身后碧天澄静,浪浸斜阳里千里溶溶。我坐直了身子,将目光幽幽地落到了雅态妍姿花海深处,甬道尽头,是西客所,那是冷宫,幽禁获罪的内眷所在。五年前那里曾经住过一个人,玉栏外禁军把守,我就算在宫苑外哭哑了嗓子也见不得他一面。西客所外种了一树桂花,他刚住进去的时候正是深秋,桂花开得繁茂,满苑弥漫着馥郁清醇的香气。

  雨天里,禁卫不愿在檐下挨冻,我便瞅准了时机买通内侍给他从窗墉下递些他爱吃的松子仁,桂花糕,他接过时手会触到我指间,寒霜怒雪般冰冷。内侍们总是那样坏,随意克扣他的银丝炭,我找他们交涉,要十倍的价钱才肯供炭。我身上宿无余财,只有一些首饰可典当,那时我年纪小,不懂行情,掐丝嵌宝的碧玺镯子只十个银锞子就卖了。

  过了两三天,萧衍把镯子给我,负着手,神情不明地说:“姑姑留给你的陪嫁这样贱卖了,亏你是个女孩儿,不然多少家底也让你败光了。”他转了身,半面落在花海疏影的阴翳里,轮廓淡漠,“你若是缺钱跟我说就是。”

  我不愿跟他说,这个世上我最不想伸手的人就是他了。

  画堂绣阁,皓日清风,空中飘来些丝竹之声,思绪悠悠转转地回来,我已回了东宫。嬿好弯身将我从辇轿上扶下来。我凝着她抱在怀里的金丝楠木盒,思忖了下,觉得还是得趁着萧衍在东宫跟他说这件事,因近日皇帝的身体抱恙,太子监国,萧衍似乎格外忙,等闲见不着他的身影。

  我只领了嬿好循着丝竹声找到了琼花院,那是秦孺人的住处。秦孺人是萧衍的新宠,才封了孺人半个月,晋封前她是春枝的贴身侍女。为了这事儿,春枝到我跟前大哭了一场,不盈一握的腰身微微颤着,粉黛不施的素面上挂着两行清泪,洗刷的两双明眸湖水般波光盈盈:“出了这样的事儿,嫔妾是没有脸做人了,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毕竟主仆一场,见着她这幅样子,我也怪心疼得,想着安慰安慰她,手刚触及额上柔顺的青丝,就听嬿好冷嗤道:“日子怎么就没法过了?当日你从这永宴殿出去的时候也没见太子妃娘娘没脸见人,难不成你觉得你的脸比太子妃娘娘的脸还娇嫩,还矜贵?”

  春枝的面上一片煞白,娇喉里再也吐不出半个字,只跪在我身前伏着头无声的落泪。

  我呵斥了嬿好两句,让她今儿不许进殿,换别人来伺候。嬿好果真将手里的炉子啪嗒一声扔在了髹金漆云小几上,头也不回地甩着云锦丝帕出了殿门。

  我将春枝扶起来,给她擦了擦脸上的泪,道:“嬿好的脾气你也知道,别跟她一般见识。”见她乖顺柔媚地点了点,我方才继续说道:“春枝,今儿太子临幸了你房里的秦氏,你跑过来跟我哭哭啼啼得,这事要是传了出去,到了别的孺人良娣口里,会说成什么样?善妒,容不得人,这些都是客气得,再坏一些的说你搬弄是非,挑拨离间,日子久了你的名声坏了,还指望来日能有什么好前程?”

  春枝瘦弱的身子瑟缩了一下,终于抬起那张清水素面怯生生地看我。

  “我也不是说你不该气,气得不对。只一点,当日你从我殿里出去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我原是打算过几年等你和嬿好稍大些给你们配个朝官富商,添笔体面的嫁妆风风光光嫁出去当个正室。哪怕你跟太子睡了一宿,你要是还愿意依着我原先的打算,我也就当没这档子事,任他是太子也别想从我手里抢出人去。可你当时是怎么说得,对太子一片痴心,宁愿为奴为婢,也要侍奉左右。我也劝过你,我跟太子一同长大,他的性子我知道你也看在眼里,在女人身上向来没什么定性,你想让我给你求个名分我是能求来得,可若你想拴住他的心,这得看你自己的本事。偌大的东宫,姹紫嫣红开遍,可太子就一个,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走了条路就回不了头,可得想仔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