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女子亦渐渐垂了双手,只一同去望那轮新月,迷散了目光,反抚上自己的心房。
一时无话。
她目中沉睡的星子醒来,朝着朦胧的月光,诚心膜拜。
他听见她道:“你有没有爱过一个人?”
许多错综的记忆在他脑海里翻腾,他细细搜寻,口气虚虚:“有。”
她近乎绝望地叹:“真好,你还能爱。”
他又该死地想,这话中的悲伤,多么刻骨。
尽管她的嗓音听来,只像撒娇。
她素白的丝绦垂下来,犹如一条长长的狐尾,包裹着的人影看不真切。她娇慵的眼中带着钩子,扯住他的心神,怅茫化作斑驳的妖气,为他造一方风华迤逦的深渊。
一种惊心动魄的绝艳。
他挑起一指,缓缓从玉案上的烛火中划过,感觉到微痛的烫。他佯装流连其中,只待适时全身而退。
他没赌过心,他想赌一回。
狐魅女子听着加快的心跳,微勾嘴角,天真里遗落嘲讽。她嘲讽自己,何时伤情之事竟沦为勾|魂谈资。
故事要美必须藏着真话。
画舫再度过桥时,桥上仍立了一个遗世独立的人影。女子微微抬眼,那人风姿再好,可惜不是女子,即便真跳下来,如何能争得过她。
那人月白长袍委地,平淡的目光里难得带了几分纠葛。
她仰头挑衅一笑,看清他身后侍从毕现的杀意。
她窝在温暖的怀抱里冷笑。
段辜存相助弘王,也相助她,定是存着迎风倒的心思。他支持她,也早晚会出卖她。
此时有人替她杀他,她应该高兴。
狐狸勾起唇角,目光淬了毒,倏忽掉泪一滴。记忆中风化的彩绘,一片片碎裂剥落下来。
她梗着脖子,抿紧唇瓣,嘲笑新月皎然,心头一阵阵不断的慌乱,仿佛走到了死胡同,仿佛只要坚持片刻就能柳暗花明。她攥紧了襟口,皱紧了眉头,如同涸泽之鲋,感到铺天盖地的窒息。
狐狸终是弃了怀抱,飞身至岸,颇有几分被火烧到尾巴的狼狈。
慕容昭仍在端坐,待她行远,渐渐阖上双目。
月光如霰,白狐穿梭人海,步履匆匆,无意花丛。
燕栖湖畔的一间茶寮被烧得七七八八,火势还在蔓延,却无人来救。借着火光,隐约可见几具流血的尸首。
女子冲入其中,数次躲开坠落的梁木,任由火舌舔舐她的裙角,仍在一寸一寸地寻找。她眨着干涸的眼,流不出泪来,她的喉咙被什么堵着,喊不出声来。
害怕、伤心、自责,她无从分辨。
她灰头土脸、摔了几回、摇摇欲坠、忘记所有。
只知狼狈地找。
她找到昏迷不醒的那人,搬开压在他腿上的梁木,被那满身血|污惊得双手发颤,冷汗浸湿了绸缎,磷磷然贴着脊梁骨。她艰难探上他的鼻息,长长松了一口气,脱力般的跌坐在地。
她扯过他双臂,咬牙背了他在身上。可没走多久,她一个趔趄,就摔得与他分离。她一骨碌覆上他,为他挡去飞溅的火星,仿佛出自本能。
她背着他,举步维艰地出了这火场,一身纯白的狐狸毛染成焦炭,拖成一路的灰迹,却一步不敢耽搁。
她悲哀地想,自己怎么就成了只知恩图报的狐狸?
她将他安置在客栈中,寻来相熟的大夫为他敷药治伤。她睥睨他,湿漉漉的夜里寒霜,打在她眼睫上。
这人是她的恩师,还是野心勃勃利用她的权臣,她受了他别有用心的恩情,迟早要十倍百倍地偿还。
她向来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
她眸中的杀意起起伏伏,终究烟消云散。
付小姐握紧袖中短剑,细数着段刺史的用处,浑身零碎的伤口,一鼓作气地疼起来。
她劝服自己,他还有大用,且她费力救来,还是不必功亏一篑。
她冷笑,却不知在笑什么。
他低低地唤:“阿芙……”
是阿芙,还是阿瑚?
她听不清,冷笑就更甚。
孝昭仁皇后是他的姑母,他的手段带着那个人的影子。他青梅竹马的表妹全芙肖似皇后,怕只是那个人的替身。
皇后慧眼识珠,择他为徒,授他技俩,赠他段氏。
好一场师徒情深。
她转身就走。
段刺史堪堪睁眼,竭力唤她:“云奴!”
她尚未及笄,他已定下表字。
她止住步子,在门前望他,“师父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