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风烟旧(59)

作者: 枕霜 阅读记录

别离

翌日,城门口,赵允兰穿了身粗布衣裳,裹了头巾,扮做一个唯唯诺诺的农妇。

赵予安垂着眼,漠然转译日本兵的话,“什么人?去哪儿?”

赵允兰紧了紧手中的包袱,“我叫李晓红,在别人家干活,后来老板生意赔了就把我们都辞了,只能回乡下老家去。”

日本兵翻了她的包袱,让她走了。

赵予安一丝不苟地翻译,“你走吧,”又看向她后面的人,“下一个。”

生离死别,他连再好好看她一眼都不能,所有的深情都故作陌路。

赵允兰与他错身的一刹,看见那个日本兵突然发难,嘴里不知在嘟囔什么,一脚狠狠踢在赵予安膝上。

赵予安身子一矮跌倒,又迅速爬起来,赔着笑,哈腰说了几句日文。

赵允兰身形微微一顿,又匆匆离开,她埋低了头,不觉泪流满面。

颊上的泪一滴一滴落下,卷入尘埃中,好似他们的命运,一个人的悲欢在哀鸿遍野战争中的挣扎呼喊无济于事。

入夜,梦楼起了琴声鼓声,戏开场了。楼下反空荡荡的,祁炀陪着山口在二楼包厢坐着。

山口危坐在太师椅上,专注望着台上,总是不合时宜地鼓几下掌,嘴里还念念有词。

祁炀心底轻蔑一笑,也不知道他都听懂了什么。

台上捡了出《红娘》不痛不痒地唱着,祁炀没骨头一样瘫在太师椅上,楼下的鼓点秦乐戏词逐渐飘渺了,他眯瞪着了。

恍惚看见了烟落,她身上有无数的弹孔,鲜血淋漓,缓缓倒在了自己怀里,祁炀紧紧拥着她,看见她嘴唇微启。他凑近些,终于听清了,她在喊“沈慕”。

祁炀骤然惊醒,见山口正盯着他,“大帅是累了吧,不如回去歇息吧。”

祁炀怔愣地坐直了,梦里那一团撕心裂肺的痛依旧挤在心口,他缓了缓,起身冲山口微微颔首,“失陪了。”

街上宵禁了,只有偶尔巡逻几队日本兵,路灯的光垂下来,铺了满地的昏黄,萧条得像一座空城。

祁炀缓步走回了大帅府,驻足一瞥,外墙上红漆刷的字已经被刮掉了,露出灰败的砖来。

他去看了看何忧,那天他为自己挡下的那颗子弹被取了出来,好在伤在肩上,只是还需休养一段时日。

祁炀在府内漫无目的地踱步,他不敢想如果那枚雷丢过来那天,烟落也在车上会怎样。

他本就是无家无国,身上不知背了多少条骂名,想他死的人不知有多少,他不曾奢求过,也不曾害怕过。

只是烟落……

她是他等在淤泥一样的霉烂的夜里,等到心如死灰才等来的一线光,他纵使粉身碎骨也要护她周全。

祁炀点了支烟,狠狠吸了一口,涨了满肺,隔壁的心仿佛察觉不到疼了。

一支烟缓缓燃尽,有佣人端了只托盘路过,被祁炀喊住了。

那人顿住,低眉颔首,“是夫人吩咐做的。”

祁炀瞥一眼过去,是一碗小馄饨,热腾腾香喷喷,他接过了托盘,“交给我吧。”

“在书房。”那人提了一嘴,就势退下了。

祁炀推开书房的门,烟落正在桌案前发呆,看见他进来显然有些惊愕。

祁炀靠在桌边,默然把那碗馄饨端了出来,搁到她面前。

许久,烟落轻声说:“谢谢。”

祁炀默默注视着她,他心头千丝万缕的眷恋一根根被扯断。终于,他偏头看向窗外,眸光一凉,冷冷开了口,“我们离婚吧。”

烟落怔住,她搁下那柄小勺,抬眸看他,见他的目光望过来,又低眉捏起小勺,往嘴里送一个馄饨,食不知味地咀嚼着,半晌,才缓声问道:“为什么?”

“你心里有沈慕,今后会更难忘怀,我不想这么貌合神离地过一辈子。”他仰首,望着屋顶的藻井。

“我没有。”

她定定看着祁炀,见他嘴角不以为意地一抽。

“我们只是师生之谊,只是先生死状惨烈,我心里——”

“烟落,我累了,”他打断她,不堪重负的一声叹息,停顿许久复又道:“我们,各自安好吧。”

那样凄冷的夜,烟落心头一颤,满心酸楚涌上了眼眶,她忙捏起勺柄满盛一勺汤,垂眸轻轻一吹,攒足了气力才能云淡风轻地应了一声,“好。”

她忽然就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一纸婚书,他写“相守相依,不离不弃”,她写了“白首同心,此生不渝”。原以为海枯石烂的盟誓不过就是浮在锦绣喧嚣上的一层灰,不及风吹,一声叹息便散个无影无踪。

烟落目光锁在那一碗馄饨上,在他旋身离开、门被轻轻阖上的一瞬,一滴泪砸入碗里,石破天惊地溅开,她丢开了那勺子,早已潸然。

上一篇:俄而风定 下一篇:一笑粲阳[娱乐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