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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旧(56)

作者: 枕霜 阅读记录

祁炀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他刚刚心惊胆战地拥着她,怕承受不住她的悲痛,怕她被悲伤撕裂他却无能为力。

还好,还好她还会哭。

江边码头,白昆的那些樟木箱子被挨个往轮渡上搬,比其他客人的行李加起来都要多,他为此多付了五条小黄鱼,满船的乘客围观白爷的丰厚家底。

白昆站在码头上,点了支烟,不经意地望向码头边来来往往的人。

发船的时间到了,姨太太们有的穿了洋装有的穿了旗袍,领着小孩子摇曳袅娜地上了船,站在甲板上招呼他,“白爷,要发船了,快上来吧。”

“箱子没搬完呢。”回头敷衍一句,白昆丢开烟头,从怀里掏了怀表看一眼,往远处眺望,依旧没看见红罗的身影。

又等了一阵子,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毕恭毕敬道:“先生,您的行李已经搬上船了,请您尽快上船,轮渡要开了。”

白昆蹙了眉,瞥他一眼,“行李都齐全了吗?”

“全了。”

白昆噎一下,捏了捏下巴,望望远处,“再去点一遍。”

那人愣一瞬,仍旧去了。

已经超出预定发船时间许久了,船上的其他乘客有些不满了。

不久,那名工作人员折了出来,“先生,确实齐了,请登船吧。”

白昆沉默片刻,终于,决绝地背过身,上了船,风流洒脱地一笑,“走吧。”揽了一位姨太太的肩,迎着海风眺望无垠的海面。

又是他自作多情了,红罗若愿意和他走,早该来了。

有些事,说放弃也就放弃了,之前卑微的祈盼瞬间变得又蠢又可怜,轮渡缓缓离港,乘风破浪,他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码头边的一间咖啡馆,红罗立在窗边,捏着信封的手渐渐松了。

她释然一笑,将那张船票扔了,要了一杯美式咖啡。

夜阑人静时,她动过一瞬的心,抛下一切和他去法国,可也只是一瞬。她心底明白,自己不可能和他走的,可又说不清为什么,要亲自来一趟,要目送那客轮扬帆远航。

红罗轻轻抿一口咖啡,舌面泛起一丝苦涩。

那是叱咤邕宁城的白爷,她爱他风流潇洒恣意倜傥,正如他迷恋自己的烟视媚行明艳骄纵,他们都是自由又自我的人,绑到一处就没什么意思了。一个屋檐下日子久了,她会觉得他滥情,他亦不免嫌恶她轻佻。

她看得太清楚了,怎么肯自欺欺人?

所以有时候,相忘于江湖反是最好的结局。

何忧开车回大帅府去。

烟落哭乏了,靠在祁炀肩头,怔怔的。

车子转过一条街,望得见帅府门前的两尊石狮子了,车速慢了下来。

祁炀偏头,瞧见府院围墙外用红油漆刷了两个触目惊心的大字——“汉奸”,过剩的油漆从两个大字的笔画上直直淌了下来,抹过凹凸的墙面,像淋漓的血,诡异可怖。

车子在府门前停稳,祁炀刚刚推开门,忽然有人蹿了出来,扑到车前,一桶油漆就泼了过来。

他一把关紧门,还不及反应,那人就一溜烟跑了,临走不忘把油漆桶砸到车身上,府前的士兵拔腿去追。

何忧连忙下车绕过来,“大帅没事吧?”

祁炀身侧那扇车窗已经被油漆糊住了,一条胳膊也沾满油漆。

他看向烟落,见她盯着墙面上的两个大字看。

他由内向外狼狈不堪,几乎是自欺欺人地安慰她,“没关系,让人刮掉就好了,我们先进去吧。”

早已不是往昔的大帅府了。

她不知道沈慕是怀着怎样的信念去孤注一掷,哪怕是穷途末路都笃定抗战必胜。正如当年,她也不懂父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祠堂自焚。

万里家国之下,一座雕梁画栋的帅府,像个涂脂抹粉的笑话。

那两个字,当真刮得掉吗?

争执

走到了垂柳掩映的游廊,烟落逐渐停住,祁炀回身看她,“怎么了?”

她哀悯地看着祁炀,一滴泪自眼角滑落,“你说要救他的。”

祁炀唇角微抿,静静看着玉烟落,她眼里的悲戚中掺杂了一抹冷酷的审视,针一样扎在他心口。

他深吸一口气,缓声道:“日本兵进邕宁前沈慕就被残害了,他们把他的尸体悬于城楼是为了震慑其他抗日者,”他走近些,轻叹一声,“烟落,舍身成仁,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你不要太难过,更不要……”

他心头突然漫起委屈来,声音发颤,“……不要……迁怒于我。”

他抬手,想替她拭去颊边那滴泪。

烟落猝然避开了,一瞬间,她所想的是:那只手,和山口搭过肩、握过手。

她看着祁炀僵在半空中那只手,看着他脸上难以置信的错愕与伤心,忽又心疼起他来,她低眉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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