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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旧(46)

作者: 枕霜 阅读记录

曹兴榕手心倏然紧握,狠狠捏住太师椅的扶手,可惜一只看不出骨节的胖手毫无威慑力。

他目光在祁炀与烟落脸上扫过,淡漠一笑,松了手,扭头对身后的人说:“去请十八公主来。”

烟落讶异,十八公主?莫非是日本特务?她看看祁炀,见他也缓缓摇了摇头。

片刻,有人捧了只肥硕的狸猫过来,搁到了曹兴榕怀里。狸猫谄媚地喵了几声,脑袋在他怀里拱了拱。

曹兴榕蛮受用,撸几下猫,不紧不慢地抬眼,瞥祁炀一眼,“原田将军说对祁帅闻名已久,想与祁帅见面一叙,请我务必转述。”

祁炀低眉,哼笑一声,显然没放在心上。

他从腕上退下一串珠子来,听说这是当年孙殿英东陵盗宝的时候流出来的,难得的品相极佳的小叶紫檀,打了络子,他用上头的流苏逗猫玩儿。

猫用爪子拨着玩,又不敢造次,不时觑觑他的脸色,怯生生的。

“鄢系同邕系相争日久,为的什么,不就是利益,可日本人能给的,你根本想象不到。我劝祁帅一句,识时务者为俊杰,你麾下纵然兵强马壮,可在日本人的轰炸机前又济什么事?”

曹兴榕悠悠看一眼楼外灯火,“难得原田将军肯交朋友,不过一杯酒、一顿饭的事儿,何必为此触怒日本人呢?”

十足十的一副汉奸嘴脸,祁炀不屑地笑,“我不去,你很难和你主子交差吧?”

曹兴榕不言声,微微挑了眉,手下不由加了力道,撸得狠了,胖猫弱弱闷哼一声。

祁炀淡漠道:“那也请曹帅务必转述,我忙着听戏,没功夫搭理他。”

说罢,他起身,拉了烟落便要离开。

曹兴榕也霍然站起来,挣开那太师椅的桎梏,“祁炀。”怀里的猫掉到地上,耗子一样缩在他脚边。

祁炀步子不停,楼里都是曹兴榕的人,怎会让他全身而退?他一只手悄悄摸向怀里的枪,何忧就等在楼外,想必也已经准备伺机而动了。

“苏老板!”曹兴榕突然没头没脑地喊了一声。

祁炀却骤然停住,被雷劈了一样,僵死在原地。烟落不明就里,愕然看向他。

曹兴榕知道戳中他七寸了,踱步到他跟前,阴阳怪气一笑,“苏老板当年若一鼓作气地唱下去,想必今日的风头不在柳岚秋之下吧。”

“你……都知道什么?”祁炀回身,死死盯着他,身子隐隐竟在发颤。

像沉在湖底的泥沙,被轻轻一搅,又翻涌而上,一片混浊。十多年前的种种,他刻意遗忘的诸多,原来仍是刻骨铭心,如蛆附骨。

祁炀不记得自己父母的模样了,自他开始记事,就是在邕宁城西一条胡同的一处破落的院子里。院子里和他一起的,还有不少孩子,或高或矮,每天挤在院子里吊嗓子练功,听师父喝醉了站在院子里骂人,哪个练功的腿没绷直一根藤条便抽了上来。

学戏的孩子就是这样,从小遭的罪数都数不过来,就是为着有朝一日能成角儿,能被尊称一声“老板”,能被无数戏迷追捧,能对得起受过的苦、遭过的罪。

他在梦楼凭一出《玉堂春》□□的时候还不过十七岁,他那个烟鬼师父给他起了艺名,叫苏婵儿,说他定会成为全国最风光、最叫座的旦角儿。

多俏丽的名字,配上他一把清丽婉转的嗓子,一副倾城绝艳的皮囊,立时红透了整个邕宁城。那时的风光不下今日的柳岚秋,他一挂牌,整个梦楼都被挤得摇摇欲坠,买不着票立在墙根听戏的人能围上三圈,迎来送往的人没有不喊他一声“苏老板”的。

如此风光,若余生一直这样便好了。

不过半年的光景,声名如他,惊动了彼时的邕军大帅张鸿梧。张帅在梦楼定了包厢,每逢他登场,再紧要的事都撂下,来捧他的场。

初时也没觉有什么不好,堂堂邕军大帅这样捧他,他也给张鸿梧唱过几次堂会。

后来,张鸿梧把他接入帅府,不许他再去外头唱戏,随便编了个理由说他染了恶疾暴毙了,安排他做了他的副官,行走坐卧,不离身侧。

更多的时候,寂静寂寞的深夜,张鸿梧让他赤着身子给自己唱戏,自己眯着眼在灯下看美人,只属于他的美人。

更甚至,张鸿梧在他头顶倾了酒,任惨红的酒污他满脸,再是粗笨的舌舔过他面上的混着酒的胭脂。

他却像被揭下一层皮般,羞愤、屈辱,恨不能一寸一寸活剐了对面的人,再将自己这一身皮肉层层割下。

终于忍无可忍之时,他一刀没入张鸿梧胸口,彼时,眼底是焚心蚀骨的怒恨与狠戾,他想他从此往后再不要任人欺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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