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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珠(404)

他竟坐在骆保方才的位置上,正低着头,仔细地帮她擦着发,见她睁眼望过来,抬头,朝她微微一笑。

阳光透过花叶间的缝隙撒落,光影落在了他的眉眼上,眸底似有点点星芒。

算日子,两个稳婆都说她临盆在即,可能就是这几日了。她身子本十分沉重,最近走路都有几分吃力了,但此刻,人竟变得轻巧无比,欢喜地惊叫了一声,随即飞快地爬了起来,朝他扑去。

他张臂,将她稳稳接住,抱入了怀中。

阿菊骆保和婢女们不知何时都已悄悄退了出去。

微风轻拂,花叶簌簌。良久,他还是紧紧地抱着她,没有放手。

菩珠的情绪终于从乍见面的惊喜中慢慢平复了些,抬起头:“你怎不说一声就回了?我还在等着你的信呢!”

他凝视着她:“信没我来得快。”

菩珠笑了,打量着他,见他走这一趟,人变得黑瘦了不少,想起他从前那如在云端的高逸风度,忽然心疼,正要叫阿姆来,一手忽被他握住了,捏着不放。

她笑,推他:“好了,你放开我!我是想去问阿姆,有无好吃的东西。你饿了吧?”说完,却听他低低地道“不饿”,接着将她那手翻了过来,令腕朝上。

过去那么久了,她腕上当日剑伤的位置,还留有一道浅疤,至今尚未完全褪去。

他的指抚过,低声问:“还痛吗?”

自然早就不痛了。

但他有点怪。那么早前的旧伤痕了,若不是偶然看见了会想旧事,平常她自己也早就忘记了。怎的他刚回来,居然想到问这个。

她本要摇头,临时却又起了逗弄他的念头,就点头:“痛!有时还是有点痛,譬如阴雨天!”

他的目中露出怜爱之色,抬起她腕,轻轻亲着。

被他唇碰触过的皮肤微微发痒,她忍不住笑,忙抽回手,背在了身后,免得他还来抓,躲开后,笑道:“骗你的!早就不痛了!你怎突然问起这个?”

他没再去试着去捉回她那只手,只道:“姝姝,你腕上这伤,到底如何来的?当日明明你想要救我,你却不和我说!若不是我自己知道,你是不是便要一直瞒着我?”

菩珠这下真的愣了,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崔铉告诉你的?”

他点头:“是。”

菩珠和他四目相望,片刻后,嘟了嘟红唇:“那夜后来不是没事了吗?用不着我找人救你,你自己就来找我了。何况那会儿,你眼中根本没有我,我便是对你说了,你也不会信我。指不定还以为我用苦肉计,想博取你的好感呢!”

她的语气轻松,但细听,却又好似带了几分撒娇般的委屈和抱怨。

当时一幕一幕,从眼前掠过。

她苍白的脸,渗着血的手,还有在马车中被自己发现受伤时若无其事的模样。

李玄度心中越发自责,凝视着她,缓缓地摇头:“不是那样的。我心中其实早就已经有你了。”

她眼睛一亮:“真的?”

李玄度点头:“是。或许刚认识你没多久,我便已被你吸引,再也忘不了你。”

那时候他高傲又冷漠,竟也喜欢她了?

菩珠压下心中陡然冒出来的雀跃之感,眸光流转:“为何?”

李玄度却沉默了下去。

菩珠等不到他的回答,忽然自己又心虚了,懊悔一时恃宠追根究底,惹彼此尴尬。

正想着如何找个话圆场过去,忽听他道:“姝姝,我被你吸引,是因你与我完全不同。在我十六岁前,这世上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但那一切,皆因我的身份地位而来,并非是我自己所得。在我被囚之后,一夕之间,我果然便遭受不住打击,就此沉寂,心灰意冷,放弃一切。我修道避世,以为无惧生死,看开一切。其实那些都是自欺欺人。我若当真洒脱,当年又何至于心病不解,痛苦不堪?”

“我生于皇家,焉不知权力意味?便是父子兄弟,在这太阿剑前,亦是反目为仇。我也不过凡人罢了,有未竟的心愿,有满腹的不甘,但我始终没有勇气去直面。你曾说我没用,我当时极是不满,耿耿于怀。其实你说得没错,我确实如此。极有可能,我这一生便都将如此渡过了。直到我遇到了你,你和我所知的任何人都不一样。你在我面前,毫不掩饰你的渴望和所求,愈挫愈勇,不达目的便不罢休。你浑身上下,充满了……”

他顿了一下,仿佛在思索着该如何形容。

“元气!便是道家经籍所言之元气!万事万物之根,生生不息。你于我而言,便如我那早失了的元气。你又如此之美,我怎能不为你动心?但那时我却还是高高在上。分明已是被你吸引,偏自视甚高,不肯自认,总想你能变成我习惯的女子该有的模样,你也知,所谓淑女静容。我却不知,那样的女子固然美好,但世上已有千千万万,若你真如她们一样,或许我也根本不会多看你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