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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珠(390)

那人到了她的附近,又拦了一个经过的妇人,指着画像,问是否见过画中女子。

透过草丛缝隙,菩珠晃了一眼画像,依稀有种感觉,画中那人,仿佛就是自己。

万幸,她一直以男装示人,蓬头垢面,且上路后,怕万一再遇意外,不但又弄来一件肥大的衣裳遮身,还把脸用泥尘抹黑,与画像中的样子,大相径庭。

果然,妇人看了一眼,摇头说没见过。

“你们后头可还有人?”那人收了画像,又问了一句。

妇人说,能跑的全都跑光了,她是他们镇上最后跑出来的一拨,相依为命的婆婆年迈,腿脚不好,落在了后面,那日她眼睁睁地看着被追上来的东狄骑兵一刀给砍死了。

“军爷,你们何日才能把那些人给赶走,替我婆婆报仇——”

妇人以为这些人是官军,嚎啕大哭。

那人含含糊糊搪塞了一句,便就丢下妇人,目光从道上那一张张充满愁苦的脸孔上掠过,收了画像,回到岔道口,向姓沈的禀告。片刻后,那人留了几个手下继续守着这个路口,自己领着其余人,朝前匆匆而去。

菩珠心砰砰地跳,不敢出来,一直藏着,直到天黑了下来,道上的难民陆陆续续全都走了过去,路口搜自己的那几人也离开了,方无力地软了下去,人靠坐在石上,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周围一片死寂,耳畔,风吹过远处荒野,发出深沉而瘆人的呜呜之声。

她望着前方那黑漆漆的野地,想起了自己小时刚来河西时的情景。

至少那时,还有阿姆在她的身边。

此刻她却孤身一人,甚至不知何去何从。

她不知沈旸怎也会知她来了河西。但显然,他不会心怀善意。

虽还不知具体情形如何,但她确定,一场关于至高权力的残酷争夺,已经开始。

落到他的手上,被他用来威胁李玄度,是她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

正当她又乏又惧,茫然无助之时,忽然,她感到自己的小腹里轻轻一动,有什么自里向外,顶了她一下。

她一怔,随即明白了。

这是胎动,她腹中的孩儿在动。

她眼眶一热,险些流出了眼泪,抬手轻轻搭在仿佛还留着那奇异感觉的小腹之上,慢慢的,浑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精神又恢复了。

她闭目,再靠坐片刻,摸了摸随身那只干粮袋里剩下的一点吃食,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

……

北疆。

几天前结束的那场恶战,血染红了半条分界河,今日尚未散尽。夕阳如一只红色血眼,孤独地垂在远方的地平线上,摇摇欲坠。原野战场之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尚不来及清理的累累尸体。

南岸大营,崔铉身上那件染血的沉重战甲未卸。他独自一人坐于大帐中的案后,久久,一动不动,身影宛如凝固。

一个多月前,他被派到这里,领兵狙击南下的东狄大军,而同时,陈祖德和韩荣昌则被派去平叛,兵分两路,共同应对沈旸叛军。

就在最近几日,在北疆,凭了这场恶战,他终于粉碎肃霜汗跨河的企图,将他们又逼退回了北岸。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和将士庆贺这来之不易的战局,昨日,他接到了来自京都的一道圣旨。

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陈祖德和韩荣昌相继战败,不敌沈旸。

叛军气势如虹,如今正向京都一路打去。

朝堂之上,无人敢提半句“杀父弑君”之言,但这传言已是天下人尽皆知。李承煜焦头烂额之余,更没料到沈旸叛军竟如此难以对付。

面对朝廷军的节节败退,昨日,皇帝新委任的北疆统帅李岩年到达此地,将接替他的位置。皇帝命他立刻回去,参与平叛之战。

不但如此,皇帝还命他抽调部分兵马同归。

皇帝没有明言,但崔铉知道,两相权衡之下,皇帝做出了先全力保京都剿叛军的决定。

但是他,却无法奉旨而行。

他做不到。

他知这场胜利,远未能改变双方的攻守之势。

这只是东狄兵马暂时的撤退而已。

既发动了如此一场规模巨大的战争,仅仅是在北疆这一线,便就出动兵马超过十万,对手是不可能就此轻易作罢的。

极有可能,很快,甚至就在明日,一场新的更加凶猛的战事便将爆发。

不谈兵力被抽走后的巨大劣势,这个要代替自己的李岩年,虽是朝廷二品龙虎将军,但早些年一直于内郡任职,对东狄军队的战术并不了解,更谈不上有应对。

若是奉旨而行,这边将会是如何结果,他几乎可以预料。

丢掉大片的北疆土地,最后靠几座坚城死守,龟缩在内,保住最后的脸面,不让东狄兵马继续南下威胁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