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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珠(25)

他兔死狐悲,善心大发了?

既如此,接过便是。

她定下了神:“多谢……”

谁知刚开了个口,却见这汉子摆了摆手。

“主上另有一话,命我转给小女君……”

菩珠立刻点头,作聆听状。

叶霄转脸,眼睛落到别处,用平淡的不带任何起伏的语调飞快地道:“淑女静容,洁身自好。”

菩珠嘴唇微张。

阿菊先是一愣,很快激动了起来。

她的小女君,纯良贞惠,那人怎的如此说话!把小女君当什么了?

她手都微微发抖了,想把钱袋连同片刻前得的赏钱一道全部扔回去。却又心知人在屋檐下的道理。

如今的小女君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女君了,再没有谁能庇护她,自己更是不能。要是这样做了,只怕会给她惹来麻烦。

她朝着这汉子比划着,嘴里啊啊啊啊个不停,眼睛都红了。

菩珠很快回过神,心中雪亮。

这是那个李玄度在拿今晚上的事讥嘲自己呢。

以前只知他为人阴险,谋朝篡位,没想到心眼也跟针鼻似的。

自己那么说好话了,崔铉都跪下去赔罪,他居然还逮住机会损人。

外表神仙似的,内里却这么小肚鸡肠。

她忙挽住阿菊还在奋力比划的胳膊,朝她摇头,示意她不必辩白,随即转向脸色似带出几分尴尬的叶霄,面带微笑,恭恭敬敬地道:“我记下了,多谢您主上的教诲。往后若能改,我一定会改。”

叶霄一怔,看了她一眼。

回去的路上,菩珠轻声软语地劝,阿菊擦了擦因为伤心还泛红的眼睛,脸上也勉强露出笑容。

劳作一日的阿姆睡着了。菩珠却再次无法入睡。

她没想到,今晚会在这里遇到李玄度。

前世里,她和李玄度,这个她随自己丈夫称之为皇叔的人,自然不会不认识。

很多场合,宫宴、祭祀,或在嫡祖母姜氏的蓬莱宫里,她常遇到他。

他向来严守自己作为宗室叔王的礼节,她亦是如此。两人之间,没有任何意外发生过。

除了那一天。

这辈子在醒来后,她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前世的那一天,自己没有一时心软做了那件糊涂事,那么后来的结局,又将会是怎么样?

孝昌六年,也就是明年差不多这个时候的春天,京辅周边会有一场疫感,京都亦受波及,姜氏太皇太后不慎染疫,本就年过七十了,就此溘然辞世。

三个月后,孝昌皇帝亲自扶陵,将太皇太后灵柩送往庄陵大葬,途中驻跸,遭遇了一场极其危险的刺杀,皇帝甚至受了伤。随后查明,刺客和阙有关,证据确凿,极有可能是阙国所派。

这个时候,皇帝已经只剩秦王一个兄弟了。一向厚待幼弟的孝昌帝没有想到,他会趁着太皇太后大丧自己不备之际如此图谋作乱,心寒齿冷,派人传他对质,他却畏罪潜逃,不知所踪,皇帝遂发布大索令。

那段时间,作为太子妃的她为了避开疫感,一直居住在太苑的行宫里。那里占地广阔,草木郁郁,还有一个极大的湖池。

皇帝遇刺之时,京辅疫情虽已消退,她还是没立刻回宫。

便是那一日,偶然之下,她竟在太苑深处撞到了隐匿其中的李玄度。

他衣衫染血,面白如纸,双目紧闭,卧于草木深处,人昏迷不醒。

从他那处位于后背的伤已被妥善裹扎止血这一点来判断,他显然有同党在此。

或者说,是太苑里的某个人,秘密藏匿了他。

她的第一想法是立刻呼人来此将他捉了,但是就要出声呼喊之时,她犹豫了。

她想起了那日自己在灵殿中的所见。

经幡漫天,千人缟素。

他就直挺挺地跪在他嫡祖母的棺椁之前。他身前的皇兄、身畔的太子侄儿,以及身后的百官,无人不在哀哀痛哭,哭声冲殿,唯他没有。

菩珠当时看得清清楚楚。他就定定地望着他嫡祖母的灵位,神色木然,眼底血红,犹如即将落下的不会是眼泪,而是血珠。

因他自小容貌异美,宫中多暗暗爱慕他的女子。

菩珠在来之前,便听一个宫女提了一句,说秦王殿下在此已是跪了整整一夜。

就在那一刻,菩珠有一种感觉,在这满殿的哀哭声里,独他一个人的悲伤是真实的。

他是如此的孤独。

这种犹如于万人中独守孤独的感觉,她其实并不陌生。

在她退出之时,他依然跪在那里。

她鬼使神差般地忍不住,悄悄回头望了他一眼。

那背影如雪,一望的印象是如此深刻,以至于那日那刻,她盯着乱草深处那张苍白如纸的俊美脸容,一阵天人交战之后,忽然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