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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珠(12)

候官和候长一字之差,但一个是正儿八经的朝廷编制内地方官,一个是流外小吏。

从官到吏,不但地位大跌,待遇也是一落千丈。

官邸被收了,俸禄大减,杨家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搬了两次家,地方越来越小,半年前搬来这里后,家中原来的几个仆妇也陆续遣走,最后干活的只剩下老林氏和阿菊。老林氏倚老卖老,仗着和章氏亲厚,每日能偷懒则偷懒,一开始差遣阿菊,后来不够,又渐渐差遣菩氏女,起先还担心她会告诉杨洪,后来发现无论怎么差遣,她从不告状,于是态度变得越来越轻慢。

到了现在,只要杨洪不在家,张口就是各种干不完的活,扫地,洗衣,做饭,完全已是把菩氏女当粗使丫头来使唤了。

老林氏这样,章氏岂会不知?必定是得了她的默许。

当年祖父位列三公,但亲族除了族学和祭田两样事外,并未能如期盼的那样从祖父那里得到太大的好处,本就不满,暗中认定祖父寡恩,不愿提携,等祖父获罪,亲族受牵连同被发去充边屯田,自然更是怨恨,所以两年后逢大赦可回原籍,亲族里竟无一户愿领当时还只年仅十岁的菩珠。

一夜之间,从云端跌落泥中。在发配去往边陲的路上,她亲眼目睹那些从前对自己百般讨好的所谓亲族长辈白眼不断,乃至咒骂不绝,知自己再不是从前的菩家小千金了。她感激杨洪多年的照应和收留,也知章氏不喜自己,和天哑不能说话的阿菊寄人篱下,要在章氏手下讨生活,小小年纪就懂得了如何看人眼色,学会揣摩旁人喜恶,尽量不惹女主人嫌恶,好为自己和阿菊换来一方遮顶屋瓦。

何况杨家现在不比之前,境况困难,这是事实,家里又添了一口人,处处用钱,章氏没和杨洪闹,赶她们走,她就已经感激不尽了。她更不想阿菊太过劳累,一个人承担几乎全部的杂活,所以平常许多事,根本不用老林氏差遣,自己就会默默去做。

她多做一件事,阿菊就能少干一件。

说起来,菩家世代显望。祖父长期身居要位,还主持修撰国史,为天下士人,尤其京辅士人所仰。父亲精通番邦语言,胸怀大志,不畏险途多次以正使身份奔走西域联络诸国以御北患,后来也正是因此而不幸罹难,魂难归乡。而她的母亲,更是林下之风,当年京都有名的才女。

出身于如此门庭,菩珠知自己实是辱没家风。表面她如母亲为她所起的小字“姝姝”那般,纵长于这苦寒边陲,布裙荆钗,看着却也静柔娴雅,但内里,只她自己知道,实则俗不可耐。

每当夜深人静,辗转难眠,听着身畔阿菊白天劳累过后沉沉入睡发出的呼吸之声,她绞尽脑汁不停在想的,总是将来到底要如何,她才能改变境遇,离开这苦难边陲,让自己,也让她的菊阿姆往后再不用那么劳累,过上安乐的生活。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不久的将来,她的命运真就会发生改变。一个巨大际遇砸到了她的头上,而她立刻牢牢抓住了。

但是她也同样不会想到,再后来,一切如同黄粱一梦,梦醒,她回到了十年之前,再一次地成了边陲这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想想,还真的很不甘心。事情原本不该是这样的,如果她能再狠一点,痛下杀手的话。

第6章

屋外响起脚步和说话声,菩珠扭过头,目光已不复方才淡漠,面上带着甜笑,站起来迎了上去:“张阿姆,你们前头回来了?可有我帮做的活?阿姆你尽管吩咐。”

张媪道:“可怜你在家一天到晚做活,不得停歇,到我这里,歇着就是了!”

阿菊端了一只盛饭的大木桶跟了进来,桶里饭已没了,叠满用过的碗盏。

菩珠要帮她洗碗,不出意外果然被阿菊推开,再次指了指炉膛。

菩珠只好又坐回去当烧火丫头,看着几人忙忙碌碌收拾厨房,忽听驿舍大门方向传来人呼马嘶的嘈杂声,知是那队鸿胪寺的人马出发继续西行了。

张媪收拾着灶台,用炫耀的口吻低声说:“你们不知这队京都使者出关所为何事吧?且与你们悄悄提前道一声。是西狄那边大长公主的人要入关了,他们出关去接。”

帮事妇人好奇追问。

张媪道:“方才丞官说的,嘱我紧着去备食材。到时两边人马合起来,不知道多少。若不早做准备,怕手忙脚乱出了岔子。真是大排场!我做了这么多年事,见多了关外来人,莫说国使,大小王子都不知多少了,还是头回碰见朝廷派官特意出关迎接。”

帮事妇人问:“这个大长公主,莫非就是当今老王母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