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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猫(22)

我便愣愣地瞧着他,他也只默不作声地与我对视着,直到我留意到在他手下挣扎的猫儿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才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他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青墙内连绵的树影之中,动作当真像猫儿一样敏捷狡黠,不一会儿便将身后的我彻底甩了开来,我也只好无可奈何地停下了脚步。

正寻思着不知该回去跟金梦小姐道一声黑猫尚在,只是被一个奇怪的少年掳去了,还是干脆在这里守株待兔,待他出来后再将猫儿夺回;却听得远处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尖叫,竟是不知何时从席间下来寻我的阿满。

我匆匆朝声音的来源赶去,看到的便是将黑猫开膛破肚、满脸鲜血的金潇,以及撞见这一幕后已然被吓破胆的弟弟。

而金家的人也很快赶到了;却没人觉得眼下的这一幕有多么骇然,只是匆忙与我和阿满道歉,又匆忙将那个仍在生吞着血肉的少年拉了下去。

……

金家大宅中无人会想着每日要给那个寄居在此处的不祥之物留一碗饭,金潇打小为了苟且偷生,便只得学着自己去猎捕一些小动物来果腹,有时候是屋檐上叽叽盘桓的灰鼠,有时是池中尚未来得及欣赏美景的肥蛙,以至于金梦那在宅中耀武扬威的宠物也不能幸免。

这一场闹剧终是匆匆结束了;金梦小姐哭得背过了气去,金员外心疼自己过生辰的爱女,便遣人将那满身是血污的少年鞭了个半死,也并未向我们这些来宾解释他的由来。

而我则牵着啼哭不止的阿满回了家。慌乱之间,也并未留意到身后那始终直扎在脊背的幽然视线。

金家囚着猫妖的流言风一般席卷了董镇,有过一番遭遇的阿满尤其起了忌讳,说甚么也再不愿到金家去;而我将那日的种种悉数讲与父母后,隐约知道些金家旧事的双亲则是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下竟对那食猫的可怕少年颇有几分怜惜。

不知为何,我虽同年幼的弟弟一般心有余悸,细细思索之后,却又觉得自己并不惧怕。那日的情景固然十分可怖;我却确信自己所撞见的是活生生的人,而非传闻中妖邪诡异的猫妖。

双亲道是若我还在金家撞见那少年,不妨予他些粗糙的点心和吃食;他并非妖魔邪神倒罢,便是当真是那会损人性命的诡物,董家祖祖辈辈从未做过坏事,便向来不怕遭甚么报应。

我亦对这话深以为然。

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就是如此么?

……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日里,每逢我下了学到金家去拜访金梦小姐,总要留意一番庭院四处那些可供人藏匿的角落,怀里也总揣着些我用零钱换得的糕点肉脯,弯下腰来左顾右盼地寻觅着,仿佛自己是来喂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

起初少年并不愿见我,即便藏身在檐上投来一处深幽诡秘的视线,也绝不跃下身来同我打照面,只由着我将食物和水放在僻静干净的角落后离去了,才猫儿一般将它们顺手掠去。

如此反复了颇久,他才终于对我失了戒心,若金梦小姐不在身旁,便不惮现出身来见一见我;我予了他自己的旧衣,炎炎夏季时拉他一同到清渠中洗澡,还给他剪了腰后那冗长的发,自以为也同他算是亲密无间的友人了。

不是没想过悄悄带他离了金家到别处去,可我家毕竟势孤力薄,并不敢如何教金家面上不好看;而他还尚且混沌着,不会说话不通人理,也看似不晓得该到那里是好,亦不觉得自己的境遇有多么悲惨。

便也暂且收了这样的心思,觉得有我这般在暗中照顾他,倒也不算太坏。

可我们二人的关系终究还是被金梦小姐发现了。

那时金潇已近乎成年,模样实在美得动人,可我却一门心思扑在金梦小姐身上,竟也从未留意过这茬,更不知晓他也何时对我起了意,却受制于自己思维的混沌,对这般心思并不明朗。

我与金梦小姐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自以为日后同对方准是一对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只恨不得每时每刻都与彼此黏在一起才好;金梦小姐向来不许我多看别的姑娘一眼,亦不准我时常去赴友人的约。

因而当我好容易寻得空闲去探望金潇时,她竟尾随在我身后,终究还是发觉了这个被我与双亲保守多年的秘密。

我实在已记不清当时的情景。只记得那日金梦小姐哭了许久,仿佛断定眼前这与我幽会的猫妖便是她的情敌,也不知回去向金员外哭诉了些甚么,第二日我再也未曾寻到金潇的踪迹;夜半时分,金家便抬了一具棺材出来。

因为心疼自己的掌上明珠,想着要眼不见心不烦,金员外也终于下定决心铲除这个他与不知名婢子诞下的冤孽,这般打算一了百了了。